靖德三年春,朝廷下令,使辽王慕容廆相助平州都督刘演,发兵讨伐高句丽。
此时慕容氏的声威极盛,半有幽州,其地西接拓跋,两家之间,时有冲突。慕容廆多次遣人赴洛请奏,希望朝廷发一旅之师北向,与他合攻东拓跋——“必可一举入于盛乐,擒祁氏、贺傉,消除边患也。”
东拓跋虽然也名义上臣服于华朝,拓跋贺傉受封代王,终究是不情不愿的无耐之举,且其日渐难以约束部众,导致边境线上冲突不断,故而慕容请伐拓跋,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然而朝臣商议,却认为拓跋——尤其是东拓跋——已不为虑,唯慕容才是隐患。说到底,东拓跋不过窃据故晋土一郡数县而已,慕容却从辽西到代郡,占据了大半幽州,将近六个郡。只是,想当初还是中原王朝请他们进来助剿胡羯的,如今即便改朝换代,也不可能一纸诏命,就让人乖乖地退出去吧。
裴该乃召刘琨来问——土地都是你割的,如今我想拿回来,你总得给出个主意吧。
刘越石虽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倒也不是庸碌无谋之辈,当即建议,可征召慕容廆麾下参谋鲁昌、阳耽等就任幽州诸郡太守。
这些人既是慕容廆的部下,则任其为守,表面上貌似是承认了慕容部对幽州诸郡的统治权,相信慕容廆不会拒绝。然而他们好歹是中国人,只要离开慕容廆的身边,入华地牧民,时间一长,自然会跟游牧部族产生隔阂,所辖土地亦可收归朝廷所有。而即便他们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守相三年一任,乃是惯例啊,顶多允他们两任,到时候召归洛阳,易以他人,慕容廆也没什么话可说吧。
于是即命阳耽为代郡太守、鲁昌为广宁太守、逢羡为上谷太守、游邃为燕郡太守、西方虔为北平太守,仍以慕容翰为辽西太守。
至于慕容廆请攻东拓跋之事,裴嶷、祖逖等人都认为:“东拓跋日衰而不为祸,即欲灭之,亦当由朝廷发兵,规复失土,收其民人,而若慕容得之,势雄北鄙,恐难制约。”你慕容氏如今就很强了,不弱于昔日的拓跋猗卢,要再让你兼并了东拓跋,那还得了吗?
然而天高皇帝远,不是朝廷不让慕容廆去打东拓跋,他就必然不敢妄动的,甚至于如今请奏,也只是情分而已,若不请而伐,朝廷也拿他没辙。因此经过反复研讨,为了给慕容势力找一个发泄口,就下达了征讨高句丽的诏命。
高句丽居于辽水以东的山岭之间,为扶余、濊貊之种,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渔猎民族而非游牧民族——就跟后来的女真一样。倘若慕容西攻拓跋,两家不但都是游牧民族,还同属鲜卑——虽然只是一个大名号,实际上风俗习惯差得很远——则欲占其地、牧其民,非常方便;而若东攻高句丽,游牧民族的慕容部未必能够搞得定那些渔猎民族,难得其地,难牧其民,就算得些收益也不会很大了。
而且因为地形复杂,自东汉始,中原王朝就多次征伐过高句丽,但往往败之为易而灭之为难。曹魏时代,毌丘俭曾一度入其京而逐其王,但无法占其土地,隔不多久,高句丽便即卷土重来,复扰辽东。
在原本历史上,高句丽到五世纪时达到极盛,其后为中原王朝所逼,才逐渐将统治中心从辽宁转去了半岛北部——以这年月华朝半个中国的实力,想要一举灭亡之,难度很大啊。
既然难度大,那就让慕容氏去啃呗,以消耗其多余的精力。
时高句丽为美川王乙弗利在位,施政苛暴,国中混乱,人心不定——由此才屡扰辽东,以期转嫁内部矛盾——于是慕容廆遣其世子慕容皩率兵与刘演相合,溯马訾水(鸭绿江)而上,连战连胜,不数月间即攻破其京丸都,又再跟当年毌丘俭一样,一把火给烧成了白地。然而美川王跟他老祖宗一样,治国无方,跑得倒快,东遁入不咸山中,使得华军难以搜捕。
最终慕容皝只掳得数千家归于本部,旋即朝命嘉奖,召慕容皝入觐,即授显职,留而不遣。
刘演则在战后受命南征,率兵入于乐浪、带方,以期逐退三韩,恢复中原王朝在半岛北部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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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秋,天子圣寿——按照习俗论虚岁,裴该已经三十四岁了——群臣乃请大摆筵宴,并赦殊死,普天同贺,却跟前两年一样,都被裴该给驳了回去。
皇帝怎么过生日呢?从前都属于天子私事,顶多召集宗室或者文学侍从之臣来开个庆生宴,做诗酬唱而已,基本上不会烦扰到朝臣甚至是民间百姓。原本历史上,要到一二百年后,梁武帝、梁元帝等佞佛,遂于自家生日大办法会,为父母祈福,才逐渐形成了圣寿庆典的雏形。
隋朝仁寿三年,文帝杨坚下诏:“六月十三日,是朕生日,宜令海内为武元皇帝、元明皇后断屠。”也就是说,这一日普天下皆不得宰杀禽畜,遂正式将天子私事,转化为国家公事。直至自恋的唐玄宗,于开元十七年定其诞日为“千秋节”,后改名“天长节”,就此皇帝生日竟然变成了法定节日……
裴该既不信佛,也没那么自恋,不打算把自家生日搞得太过隆重,所以前两年都是罢朝一日,在宫内跟老婆孩子简单庆祝一下罢了。今岁圣寿将近,荀后就来问了,是不如沿用前年、去年的惯例啊?裴该摇摇头,说:“吾意,今岁当请叔父及兄弟、子侄与宴,亲眷同庆。”咱们可以略微搞得再热闹一些嘛。
于是到了正日子,宗室显贵,俱会禁中。主要包括安丰郡公裴粹、东海郡公裴嶷、西平郡公裴轸、乐城县公裴彬、高阳县公裴暅、武原县公裴通、襄垣县公裴湛、微阳县侯裴嗣,以及裴诜(安丰公嗣)、裴开(东海公嗣)和裴常(微阳侯嗣)。
这算是摆的家宴,或者族宴,所以各人都将妻子携来,其中以裴彬之子最长,都已经十岁了,其余第三代,则多半还怀抱在襁褓之中。此外裴该尚有一姑母,嫁与卫瓘少子卫裔,青春守寡,目前依丈夫从弟卫展而居,孤身一人也被请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