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睿本人是很想奋发做一番事业的,对于江南尤其是扬州,大族盘踞,各自地连阡陌,僮客过于编民的局面,亦感深恶痛绝,故而用刁协、刘隗之计,欲图徐徐刷新政治。
只可惜刘大连跑了一趟长安城,得到了裴该的支持之后,腰杆挺硬,很快便促使司马睿疏离王导且罢免庾亮——而且貌似王、庾两家唯坐叹而已,并没有什么翻盘的谋划。第一步得以顺利迈出,刁玄亮遂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就此不管不顾地开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当时的风气,高门世家唯好清谈,不重实务,甚至于鄙贱庶务,以为自己只要象泥菩萨一样被摆在高位,自然士民景从,四方静谧——虽经“永嘉之乱”而始终不悟。于是象刁、刘之类中低层的士人就得以进入政府,掌握机要,并且他们的行动力,也天然比王、周等高门要来得强。
只是愿意任事,不等于就会办事,尤其刁玄亮素行倨傲,一朝权在手,就连琅琊王氏他都敢侧目而对,简直是到处得罪人。至于刘隗,眼中亦无权贵,屡次弹劾王府重臣,因其落马之人也不在少数。
比如数年前,因为庐江太守梁龛在为妻子服丧其间,宴请丞相长史周顗等人,刘隗就上奏请罢梁龛,削其侯爵,以明丧服之礼;而周顗等明知主人居丧而仍然赴会,同样遭到罚俸的惩处。不久之前,周顗之弟周嵩嫁女,其门生阻塞道路,甚至于斫伤行人以及维持秩序的官吏,刘大连再次弹劾周顗,迫其自请免职。
周顗字伯仁,出身汝南周氏,于江左侨客中名位仅次于王敦、王导,且与王导相交莫逆。周顗去位,时人都说是剑指王导,估计刁、刘用事,王茂弘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故此钱凤设谋,王敦起兵,事先便遣人密告王导,请他就中用事,好彻底扳倒刁、刘。王导深然其计,这才先与纪瞻等人游说司马睿急召武昌兵来,继而又偕同钱凤,前去“逼宫”。
当然啦,王茂弘是个忠厚人,又与司马睿君臣多年,情深谊重,他是不肯指着对方鼻子放狠话的,而要剖陈利害,娓娓劝说——并且还貌似把自己摆在跟王敦不同的立场上,只是……那王敦我也制约不住啊。
司马睿虽欲振作,虽爱刁、刘,奈何这人骨子里便镂刻着“软弱”二字,否则也不会在“八王之乱”中,始终就是个打酱油的,然后一见形势不妙,撒丫子就往江南跑……在原本历史上,东晋主弱臣强的局面,其实在司马睿南渡之初就已然形成了,根由全在这位“元皇帝”本人身上。
所以根本不用王导请钱凤将所部兵马陈列于前,司马睿本能地就怂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应允王敦所请,罢免刁协、刘隗,收回……不,是就此停止释放私家僮仆。
然而司马睿也不傻,王导说只要及时罢免刁、刘,便可全二人性命的鬼话,他是根本不信的。于是转过头去,他便密令侍从去给刁、刘送信,说我保不住你们了,估计官职一除,王敦就会向你们下毒手——你们还是赶紧逃吧!
钱凤初至建康,还没能把刁、刘两家围牢,司马睿的口信乃得顺利传入。刘隗惊骇莫名——虽然也在预料之中——赶紧收拾东西就打算落跑,贺隰问他:“公将往何处去啊?”
刘隗说:“唯今之计,只有急过江,去向朝廷申诉了。”
贺隰说你确实应当去洛阳向朝廷,或者去长安向大司马申诉,问题是你出得了建康城,却未必过得了江——“征东大军,樯橹遮天,系在石头,公若急过江,必然为其所擒也!”
刘隗已然慌得六神无主了,急忙扯着贺隰的袖子哀告道:“卿既明此,料必有计——卿其救我!”
贺隰回答道:“闻钱世仪将兵入卫,且分兵来围府上,然其于一处却未设防——今能救公者,非我,唯吴兴大王也!”
刘隗闻言,恍然大悟,赶紧拜谢了贺隰,然后领着家眷潜出府邸,就急投吴兴王府而来。此时王府用事者,乃是裴嗣之子裴常,名为吴兴王文学,其实等同于大管家,闻讯急忙禀报太妃裴氏,请问咱们是不是放刘隗进来啊?
裴氏颔首道:“放彼等入府,且唤刘大连来见我。”
刘隗入觐后,当即双膝跪倒,就在裴氏面前放声痛哭,恳请相救。裴氏蹙眉道:“大连,卿与刁玄亮行事,未免太过操切了,建康尚无一旅之师,焉敢遽释各家僮客?卿等为国而不惜身,死亦无悔,然不怕因此而拖累了丹阳大王么?”
刘隗连连磕头,说这都是刁协的主意,我已经想尽办法扯着他,别把步子迈得太大啦——“然王氏素恨我,目刁、刘为一党,即诛玄亮,隗亦难免……还望太妃与大王救我性命!”
裴氏想了一想,就问:“大连自可暂匿此府,但不知其后有何打算啊?”
刘隗道:“臣当前往长安,向大司马申诉……”
裴氏说既然如此,不如我派人护送你到江边去吧——“唯闻王处仲军陈石头,不如过覆舟山,自下游涉渡,先向徐方,求卞望之援手。”
即命裴常,等到天黑,便将刘氏一门装上马车,送去长江岸边,并且寻找船只,助其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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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钱凤一得到罢免刁、刘二人的制令,当即亲往搜捕。先去刁协府上,却不见人——早就跑了——被迫再转向刘府,却也毫无所获。贺隰时在府中,钱凤倒也是不敢拿他怎么的——终究是贺循之子,江东大户子弟啊——只是请问,刘大连往哪儿跑了?我奉丹阳王之命,捕其下狱。
贺隰摇头道:“但知偕家眷出府而去,吾实不知其所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