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了,我这五百精锐,最好游击作战,且想当初祖大将军、裴大司马未至,我跟随着舅父李世回,就惯于与胡游斗啊——因为正面作战,很难打得赢。只要翻过面前的襄山,入于平野,若吕氏可守则守,不可守我就揪几名当地向导,退入山中,不信不能与胡寇周旋个十天半月的。
渡口若失,后路断绝又如何?据祖大将军所言,关中之战,裴公必胜,则刘粲十万之师一朝而败,河上各堡亦必人心惶惶,我还怕杀不回去么?且若裴公趁胜渡河,直入河东,我便可以有所依靠。退一万步说,裴公虽胜而力尽,不克进击,祖大将军也没有足够兵马再接应我返回弘农,渡口又攻不破……大不了我缘山而西,往河内找舅父去!
总之,只要先进了吕氏坞堡,日后的粮秣物资便有保障,所部又皆精锐,在河东、河内之间游击一俩月的,应该没太大问题。
郭诵少年胆壮,便命吕氏族人引路,当即弃了渡口,翻过襄山,直向吕氏坞堡而来。
——襄山就是后世所谓的“中条山”,或专指中条山西段,起自黄河拐弯处,东至茅津附近,与吴山相接。
拉回来说,浢津渡口被瞬间突破,乃是有吕家内应之故,但守将对此不敢明言,就被迫要在汇报中放大了晋军的数量,竟然声称有三千之众。靳康因而大惊,急忙退保蒲坂县城,然后遣使送信给刘粲,说河南祖逖遣五千大军北渡,已入河东,臣兵甚少,只能退守蒲坂,并尽量护得渡口安全,至于搜集粮秣、船只,恐怕难办了!
其实他心中一则以惊,一则也喜:如此一来,粮食、船只搜集不得,就不是我能力不足、办事不力的问题了,纯属被晋人抄了后路,乃无妄之灾啊!
吕氏欢天喜地,恭迎郭诵入堡不提,且说刘粲在河西得报,更是惊得肝胆俱裂。众将都说,河东遭到骚扰,粮秣就此断绝,这仗肯定是打不下去啦,咱们还是赶紧撤退吧。刘粲苦笑道:“今我欲撤,河桥狭窄,船只不足,晋寇在前,则能安然撤返河东者,能有几人啊?!”
百般筹谋,无计可施,最终只能把老头儿裴硕给揪过来了。刘粲逼迫裴硕写信给裴该,要裴该稍稍却后,好方便自己退返河东去。
裴硕双手一摊,回复道:“其实老朽与文约并不熟稔……”两人论血缘就已经出了五服了,而且裴该少年时代便随父裴頠徙居洛阳,裴硕则出任淮南太守,除了偶尔祖祭外,碰面的机会也很少。故而裴硕就说,殿下欲使我作书往说裴文约,这是毫无意义之事哪。
刘粲朝他一瞪眼,说别废话了,我怎么说你怎么写就成!
于是逼迫裴硕作书,先表明身份,算一算血缘,随即说明自身已然落在了刘粲手中,然后——
“自尊先公(裴頠)弃世以来,卿兄弟久客洛阳,河东乃为皇汉所据,一族长弱,数百千口,皆附汉而居,汉亦不以卿兄弟仕晋而害我族人,恩泽绵厚,不可不怀。而今两国相争,互较短长,汉既不能遽下关中,卿亦无力东复乡梓,徒劳士卒,杀伤性命,老朽见而惨怛,甚觉有干于天和。人若不仁,终不能久,未知文约其有仁心乎?
“因而老朽便请于汉太子,请暂罢兵,各安疆界,以伺天命。太子乃云,卿勒兵在前,牵制汉师,即欲渡归,恐亦难得。是故使老朽作书予文约,何不稍稍却后,以待汉军之退?
“汉虽暂挫,于蒲津亦有二十万雄师,若人奋争心,拼死而搏,即卿获胜,所领关中子弟,恐能返乡者十不一二也。卿自恃兵强,奄有关中,功高社稷,无可摇撼,乃归晋主于洛;而若宿将劲卒多没于河西,则恐内不能制雍、秦之戎,外不能御河南、兖、豫,晋主冲昧,贼臣环伺,必有趁机以谮文约者。则功愈高而赏愈难,将在外而主自疑,尚欲安保关中基业,其可得乎?
“因而老朽为文约计,何不稍却,以归汉师?今汉太子与老朽盟,既归河东,五年之内,更不西行,若欲伐晋,当向河南。如此卿可坐定雍、秦,乃至于凉,拥三州之地,东制洛阳,以观天下之变,岂不是好?何必咄咄相逼,欲与汉师斗而共死乎?
“卿若有仁心,知天时,怀深谋,当退避三舍之地,以容汉师东归。若不许时,非独老朽当膏于汉太子之锋锷,诚恐旬月之间,举族亦将殄灭!
“汉在河东,两世经营,根基深厚,非卿所可一战而逐者也。即汉师挫败,二十万众,但得十一归于河东,必报我裴氏,我又岂能御乎?汉太子有言,卿若暂退,乃可通盟,五岁之间,再不相争;若不肯退,彼即兵向闻喜,誓灭裴氏,而伐裴柏!但为卿计,更为我裴氏一族计,自当应诺,免遗百世之憾。文约其慎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