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披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拱手致歉,但随即就问:“然我辛苦窃来此书,竟然毫无用场么?”
张宾沉吟道:“不可上奏石公……倘若程遐果有异心,必然狡辩,此信算不得什么实证——既无实指,也无署名,他可以说是从别处搜获的,接信者并非‘程司马’;若彼实无异心,我反倒成了进谗言的小人……”随即自嘲地一笑:“进谗言也就罢了,唯怕中了裴文约的套圈!”
裴该跟程遐有书信往来,那是可能的,郗鉴或苏峻受裴该唆使,也写信给程遐,同样在情理之中。但书信的内容却大可以瞎编啊,或为离间石勒君臣,或为逼迫程遐下水——你瞧,我今天跟信里瞎扯,明天就可以把同样胡说八道的一封信故意让羯军截获,且问你怕不怕了,敢不唯命是从吗?
因此张宾便说:“我当寻找机会,暗示程遐,此书在我手中——不管他是否有叛意,都将惊惧觳觫,便可为我所制了。”
张披有些不大高兴,拱拱手,便待辞出。张宾刚才一门心思都在书信内容上,这会儿才猛然间想起来,忙问张披:“卿窃得此书,程遐可有察觉?”
张披笑笑:“我也是一时慌忙,将此书藏于袖中,事后暗窥程遐动静,见他未将封皮再次开拆,即已焚去……”那家伙肯定以为连内文都一火烧啦,所以你放心,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来的。
张宾道:“程遐向来拙于谋划,近日却有开智之相,不可不防……良析最好称病,这几日不要去衙署当职,且待我暗示过程遐后,便无惧了。”
张披笑道:“张公谨慎太过……且遽然称病,不反启程遐之疑么?”
张宾点点头,说对啊,是我想岔了——“不如我明日便即上奏石公,将良析转至身侧,便可无虞。”
张披俯首称谢,然后就出去了。
可是在他回家的路上,越想就越是郁闷,心说我立下如此一场大功劳,却不能明示以人,反倒变成你张宾和程遐私下里的交易……固然你张宾可能会感激我,但为了避人耳目,反倒不方便尽快提拔我了吧?
再加上他实在讨厌程遐擅政,本以为这回可以把那厮一举扳倒,偏偏张宾瞻前顾后,不肯放手一搏。在张披看来,程遐通敌之罪是板上定钉的,因为张宾并没有如同自己一般,看到程遐烧信时候脸上的表情——那绝对是心里有鬼!问题这表情么,也很难向张宾描述,况且张宾竟然还一口咬定程遐不会背叛石勒……
好吧,就算程遐确实不曾背叛石勒,那又如何了?你们二人相争非止一日,而程遐又靠着献妹邀宠,步步紧逼,倘若换了是我,就算这是裴该的圈套,我也要去跳上一跳,只为了把程遐扳倒!
石公离了你张孟孙,或许难以成事,但离了一个程子远又如何?还有我可以顶上嘛!
要不要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自己不但扳倒程遐,同时也脱离张宾的门下,自立一方?
张披越想就越是热血沸腾,于是返回家中后,赶紧把那封书信默写出来,然后翌日一早,袖着来报石勒。
石勒拿到书信有点儿蒙圈儿,说张良析啊,我不认识字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上面写的究竟是啥内容咧,你给我念念呗。
张披当即便将信文背诵一遍,完了把窃书的前因后果,向石勒详细描述一番——当然啦,他不会说自己早就跟张宾暗中往来,一直在盯着这事儿,只说昨晚见到程遐神情不对,一见自己进门就赶紧藏东西,这才偷窥一二,竟然得破奸谋。
石勒皱着眉头,把手中书信一扬:“此便是汝从程司马处窃来的通敌之信么?”
张披说不是——“臣知此事重大,因而夤夜往报右侯,书信实在右侯处,这是臣默写的副本……”
“既然如此,右侯因何不呈上真信,却使汝将副本来报?”
张披半真半假地回答道:“右侯云书自外来,难作实证,故而先将书信扣下,欲等机会,再向程司马当面质问。然臣以为,程司马通敌之罪确凿,若不能急察之,恐其毁灭证据,甚而闻风遁逃。且彼今负重任,筹措大军粮秣,倘若刻意行私,必误西征之事。是以臣不敢稍瞒,候天明即来禀报明公。”
石勒表情一舒,大加称赞:“卿实是忠心任事者,可当大任。”随即话锋一转,说这事儿我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辞,不如把张宾和程遐都叫过来,当面对质吧——倘若程遐通敌与张宾隐瞒两事俱真,我一定要严肃军纪,绝不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