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遐笑笑:“若无君等西进策应,彭夫护如何肯走,而都卢又如何可复?”放心啦,我不会抹杀你们的功劳的。随即面色一沉,对北宫纯说:“游某行前,便与大都督论及曩昔贾酒泉(贾疋)因何而殒身……”
对于贾疋之死,史书上记载得很简略,裴该一直搞不明白,那么厉害一家伙,怎么就瞬间挂了呢?难道说彭夫护就真有那么厉害不成吗?可若彭夫护智勇能过贾彦度,彭卢兵力亦雄,他既受胡汉官职,就该大肆扩张领土啊,在我入关前,怎么着也该把整个安定郡给拿下来了,为啥地盘儿不见增长咧?
好在既入关中,想要找到当初贾疋军中将兵,问清楚整场战斗的过程,是很简单的事情。经过了解,裴该才知道,当日彭夫护为报父仇,不仅仅带着彭卢的精兵,还包括了略阳之氐、上郡诸羌,集结两万多兵马攻打贾疋;晋军主力还在防备胡军卷土重来,贾疋又有所轻敌,才带了六千之众前往抵御。
结果彭夫护趁着晋军立足未稳,发动了一场突袭战,贾疋战败。当时关中晋军也是各郡国的联军,贾彦度仅以名望统驭之,缺乏统一的编组和整训,所以一败便即不可收拾,他被迫带着亲信部曲百余人落荒而逃。本来胜败兵家常事,这一次受挫,不至于动摇根本,谁想贾疋运气太糟——“夜堕于涧,为夫护所害”。
说白了,因为逃跑途中天色已黑,看不清道路,结果堂堂贾彦度马失前蹄,掉沟里去了,并且就此身负重伤,不良于行。彭卢的追兵从后赶上,杀尽贾氏部曲,最终砍下了贾疋的脑袋……
裴该当时就慨叹说:“军败能整,虽庸将而可全性命;败而不整,即良将恐亦不免——当使后人警惕!”
至于今日,游遐跟北宫纯等人谈起贾疋之死,他就说了:“都督曾有语,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贾酒泉为彭夫护突袭而殁,我今乃以其道还治彭卢!”其实裴该某日提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后世之语,说的本是别事,但在游遐嘴里这么一联系,仿佛前日突袭美高山麓的彭卢营垒,纯出裴该庙算一般。
游遐的意思,我终究投效时间不长,根基不厚,不可在诸将面前自矜其能,以免招致不必要的妒嫉——反正明公能够记得我的功劳就成啦。
随即诸将相互见礼,王该见着北宫纯和罗尧,异常亲热,当场就要单膝跪倒,被二人一左一右给扯住了。王该便说:“前闻北宫将军反正,我家明公不胜之喜;今我得见将军亲面,及罗将军,幸何如之!二君漂流在外,明公每每思之——岂不念乡梓父老乎?”
罗尧眼圈一红,不禁也动了感情,回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无一日不思念凉州故乡啊……裴公已有承诺,但得平定雍、秦,道路通畅,即允我等归乡……”
北宫纯赶紧打断他的话,假装笑笑说:“大丈夫岂能眷恋乡梓,贤弟之志何其小哉?即雍、秦平定,胡寇尚且占据河东、河北,我等自当追随裴公,杀尽丑类,重造社稷,始可铸剑为犁,马放南山……”
他心说罗尧你脑袋进水了吧?要知道这身边儿一大群,不全是咱们凉州人啊,甚至还有刘光……刘光不是晋人,是匈奴降将,从来这路货色为保自身,都最喜欢打小报告了。我当初在胡营中便深有体会,最瞧我不上,动辄下绊子的,全是一票晋人降臣,相反屠各、匈奴倒都对我还算不错……
因为他们不敢踩胡人,就只敢踩跟自己一样的晋人,只有踩了晋人,才能向新主子表现出足够的忠诚心来。如今刘光在我军中,与此情况相同,本属异类,为了站稳脚跟,必然会想尽办法坑陷同僚——我此前就觉得裴公把他调来“骐骥营”,其实是来做监军的,为此才特意召你过来,以相扶助,共同拮抗之。
不过听今天这番话,你根本就没脑子啊!竖子不足共谋,我还得赶紧撇清自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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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卢城中大宴数日,随即各部陆续散去:王该回凉州,陈安回陇城,“骐骥营”返归乌氏,再向临泾——不过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临泾已降,焦嵩首级都在送往长安的半道儿上了——其余氐、羌、鲜卑,则除了吐延、军须等数人暂留外,也都满载而归。
游遐处事公平,给联军各部都分了不少的战利品——要知道彭卢雄踞安定西部十数世,积攒下了偌大的家底,游子远把大多数人口、牛羊、粮秣都留下了,剩下金银绢帛,全都用来赏赐氐、羌。
吐延、军须他们不走,是打算跟着游遐前往长安,去觐见裴该,混个脸熟,以便谋取更大的利益。游遐暂留都卢,以安定人心,恢复秩序,他遣使报捷,要等到长安派人过来担任安定郡守和都卢县长,才好离开。
想觐见裴大都督之人不少,但不是谁都有机会的,比方说苻洪,虽经恳请,游遐却砌词敷衍,要他且等下回。加上苻洪部中不稳,生怕苻光、苻突趁着自己不在搞什么小动作,既然游遐是这种态度,他也就不再强求了。
不过游子远也承诺,汝等功绩,我都已记录在案——还当众宣读,允许各部酋大提出异议,他好加以完善——只等上报,朝廷必有奖掖。你们且都回去等着,到时候我还会如同先前一般,一家一家巡游过去,趁便宣读制书,加以封赏。
苻洪连日来带着部众抄掠卢水胡,抢了不少牛羊和民户,再加上游遐赐予的金银绢帛,装了满满三大车,得意洋洋地就返回了略阳郡内的驻地。游遐站立在城楼之上,目送他离开,眼中瞬间闪过了一线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