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距离还很遥远,不必要特意瞄准目标,只需按照大致方位、角度,朝空中射箭就成了,箭矢自然会循着抛物线落入敌阵之中。
荆州兵弓箭不多,射得是稀稀拉拉的,对徐州步兵方阵造成的伤害很小。虽然偶有数人中箭,但若是轻伤,都不敢停,依然奋勇向前;若是重伤,或者射中腿脚,难以前进,那就按照操典的规定,暂且蹲伏于地,等待后面的士卒上来补位。方阵严整,大有一往无前之势。
裴该这些兵确实还没有经历过什么苦战,但就这么点点伤损,完全不可能动摇将兵的心志。队列训练也在这会儿发挥出功效来了,士卒们几乎出于本能地按照鼓点列队而前,不会因为身旁有袍泽倒下,便即惊惶错步。
要知道队列训练的时候,冒着箭雨前行,那也是一大重要项目。虽说训练时候都是发的无簇之箭,不大会伤着人,而且因为箭支头轻脚重,往往轻飘飘的,不知道会掉到什么地方去,但终究那时候数千箭齐发,天空中乌压压一片,瞧着就挺吓人啊,比如今荆州兵的箭雨要密集多了。大场面都见惯了,还在乎这些小花样吗?
徐州兵阵列丝毫不乱,倒引发荆州阵中一片恐慌——他们就没见过这样的队伍啊。当即前两排的就不由自主往后缩,后几排不知轻重,仍然端立原地,阵势随即开始动摇……
要说荆州兵的中坚力量,那也是追随杜曾作乱,四处攻掠达数年之久的老兵了,说不上百战精锐,但论胆量、战技,恐怕都不是徐州新兵所可比拟的。但问题是按照这年月惯常的部队组织度来说,军法并不严明——走一路抢一路的士卒,怎么可能用严令来加以约束?所以越是老兵,后面越要加上“油子”二字,保命之心比奋战之意更为炽烈。
而且越是老兵油子,越是见多识广,见到徐州兵冒着箭矢而前,阵列丝毫不乱,就知道自己今天撞见强敌了——不是强在装具、武器精良上面;若是小孩子手持利刃,大人毫无可惧,相反还会琢磨着尽快宰了那孩子,把好东西全都抢过来装备自己吧。因而眼见得徐州方阵即将近身,荆州兵的前军就开始骚动起来。
杜曾严令前线各将吏稳守阵线,下令后退一步者,必斩不饶!几刀下去,举起几颗人头来,这才勉强算是稳住了阵脚。但随即徐州兵也杀到面前了,长矛如林,中杂刀盾兵贴近防护,有如一只披甲的刺猬一般,直接就撞进了荆州阵中。
金铁交磕声当即响彻四野,嘶喊惨叫声也随之越来越密。徐州兵的前阵多为披甲之卒,那些硬皮甲防护范围很窄,也就仅仅前胸而已,胳膊腿还都露着;防护力也较弱,百步之外的流矢或许难以射穿,百步以内直射或者投射,就有很大可能性透甲而入;至于枪矛捅刺,皮甲是基本上防不住的,刀斧劈砍,倒有一定几率可以减轻伤害。
但问题对面荆州军的步兵当中,披甲者还不到五分之一,不必要真的动手,即便正面相对,荆州兵就自然会心生怯意啊。
裴该不实际养兵的时候,总难免轻看军费开销,觉得冷兵器时代嘛,养兵的大头都应该花在饭费上,正经装备不必每日提供新的,这一平摊,又能费得几何?石勒胜兵十万,裴该是研究过他军中“匠器营”账本的,感觉总额也没有多可怕嘛。
但等实际养兵、练兵,才知道打仗果然是费钱的买卖。石勒军中除少数精锐外,大多数士卒的武器装备都是自筹,将吏根本不管,所以装具普遍很差,锈箭钝矛比比皆是——大家伙儿都盼望着可以到战场上去抢敌人的好兵器和铠甲来用。非止石勒军,其实这也是当时绝大多数军队的常态。
乱世之中,人命不值钱,死了可以再找地方拉伕;相比之下,装具可是趣÷阁大开销,怎可能让普通士卒用好物?
裴该在徐州兵,尤其是那一万战兵的装具上,抛掷了无数金钱,若非夺占了铁矿,更有铜矿铸钱牟取暴利,估计装备也跟眼前的荆州兵不会差得太多。但是他能够保证人手一柄锋锐的长矛或者利刀,却不能保证人手一领皮甲——制甲费料又费工,简直比制弓也差不到哪里去……
无奈之下,只能优先保证前阵的所谓“选锋”了。
正经搏杀之时,这些披甲“选锋”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即便他们的战技和经验不如当面很多荆州老卒,但仗着装具精良,也很快便将荆州兵的阵列撕开了数处。因为在大军鏖战之际,个人战技真的不是很重要,即便你有通天彻地之能,力敌百人之勇,一旦矛刺入肉,刀劈入骨,伤到了敌人,都难免会产生短暂的“硬直”时间,很容易被他敌趁虚而入。这就需要你身边的袍泽帮忙分担一部分防护功能,而同时你也必须要在袍泽伤敌时,帮他挡住来袭之兵。战阵的作用由此便得以发挥,所以说千人作战和百人械斗,所必须的技能点完全不同。
战场之上,阵列越完整,则战斗力越强,阵列一旦散乱,导致各自为战,战斗力将会直线下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