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元年的秋冬之际,在江南有陶侃为杜曾、王贡所败,杜弢亦趁机卷土重来,荆、湘二州过半郡县再次落入叛贼之手;而在千里之外的河北,也有一场大战全面爆发。
要说当今世上,裴该最关注的人自非石勒莫属,他知道那将会是自己一辈子的强敌,因而多次遣人化妆出行,尾随于石勒军后,探查对方的动向。不过能跑那么老远去搞情报的人很不好找,一则你得武力过人,乱世中孤身游荡数百里,不被胡军、贼寇、地主武装甚至于豺狼虎豹给取了性命去,二则还必须对山川地理有一定的了解,要不然估计出得去,回不来,或者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返回老家……
第一个条件倒也不难,王导给了裴该十四名部曲,都是能够力敌数人的强者,就算没有甄随能打,普通野狗、豺狼却也不惧,哪怕碰见老虎,也有一定的几率可逃得性命。要求再高就难找啦,而且真有那般刚猛顽强之辈,你不用于军中,陷阵破围,仅仅派出去打探消息,不显得太过浪费了么?
第二个条件就难了,这年月还真没有什么“资深驴友”,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离开自家方圆百里之内,而且既然是王导所荐,大多都是南人,或者琅琊附近人士,熟悉河北地理、风俗的就一个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就那些没被拔擢为将领的部曲吧,多撒几个人出去,总不至于全军尽没吧。而且想必石勒此后将会久居河北,多往那里跑几趟,道路自然就认得熟了。
裴氏部曲带着主公的书信,先奔了临漳,去与刘演联络,若再通过刘演打听北方的消息,想必会比较方便也相对准确一些。大约就在陶侃、熊远等人赴任前后,派出去四名部曲,陆陆续续回来了三个——剩下一个从此再也不见踪影,是死是活,无人知晓。裴该郁闷之余,开解自己说:也好,从此就不是十四名部曲啦,是十三个,正合“十三太保”之数……
呀呸,我可不需要甄随那种干儿子!
根据部曲们传回来的消息,河北的历史仍然按照原有流向发展——虽然迟了一年——
且说石勒为了搜集粮草,以便在邯郸、襄国间站稳脚跟,不期然便与苑乡的游纶、张豺等地方武装接上了仗。游、张等人本受幽州王浚所署,匆忙向王浚求援,于是王彭祖便遣督护王昌与辽西鲜卑合兵五万,前往讨伐。
石勒麾下号称胜兵十万,其实数年转战,从葛邳到泰山再到襄国,早就不足数了,而且因为粮草不充裕,士卒多疲弱,战马多饿死,战斗力与裴该还在的时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要不然也不会放弃三台,不敢往攻了。而辽西鲜卑本是塞外劲旅,长槊骑兵天下知名,胡人闻风丧胆,再加上辽西公、大单于段疾陆眷亲自领兵,还带着兄弟段匹磾、段文鸯,以及族弟段末柸,勇将健卒几乎是倾巢而出,所以才一接触,石勒就连吃了好几场败仗。
当时段疾陆眷屯兵渚阳,距离襄国还不到十里地,派他几个兄弟率军进抵城下,修造战具,准备攻城。襄国的城防工事尚未完备,必然难挡辽西鲜卑的兵锋,军中就此人心惶惶,都说咱们就不该到河北来啊……谁给明公出的主意?程子远?他就应该自杀以谢全军!
程遐慌了手脚,只好跑去向张宾求计。张宾不禁捻须而笑,心说我原本打算建议明公到这儿来的,却被你抢了先,可是我敢来自然有所倚仗,你几乎不通军事,就光会照抄裴该的三言两语,这会儿知道害怕了吧?
石勒召集诸将商议,最终还得张宾献上破敌之策——再加上一个狡诈的孔苌,也在旁边儿帮着完善了计划。于是石勒暗在城北抢修了二十道突门(城墙上便于军士进出的秘门),然后假装不敢出城野战,而要固守城池,以麻痹城外的鲜卑军。数日后,鲜卑军首先攻打襄国城北的营垒,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将之攻克,随即段末柸便率军入驻,打算等次日便猛攻北门。当日晚间,石勒率军上城,扬声鼓噪,以吸引鲜卑人的注意,却暗中派遣孔苌率领精锐千人潜出突门,进攻北垒。鲜卑军猝不及防,当即崩溃,段末柸竟被生擒活捉。
段末柸所部乃是辽西鲜卑的精锐,所以石勒才要先挑他来打——只要打垮了段末柸,敌军必然胆落。而且段末柸为人豪勇无谋,却又不是段疾陆眷的亲兄弟,段匹磾、段文鸯等人皆深嫉之,所以他才会亲将所部,突出在前,跟其余各军都拉开了一段距离。就此段末柸遇袭,他部不及来救,反倒自乱阵脚,被石勒亲率大军乘胜追击,一直冲杀到渚阳附近。
收兵回来以后不久,段疾陆眷的使者就到了,说愿意和谈退兵,只求释放段末柸。程遐等人都说,段末柸为鲜卑中最勇健者,怎么能放呢?还是一刀两段,可以永绝后患。张宾极言不可,说真要这么一来,咱们跟鲜卑人就结下深仇啦,还不如释放段末柸,用以离间王浚和段疾陆眷。
石勒最终采纳了张宾的建议,便以释放段末柸为筹码,要求和段疾陆眷结盟,发誓不再互相攻伐。因为石勒跟段疾陆眷的老爹段务勿尘打过交道,平辈相称,所以就派出侄子石虎,去与段疾陆眷在渚阳会盟,并且磕头拜了把兄弟。
辽西鲜卑就此退去,王昌自然也呆不住,悻悻然返回幽州。游纶、张豺被迫请降,都被石勒署为将军;石勒还派支雄率军开入安平国,杀死了王浚所署冀州刺史王象。王浚改以魏郡安阳人邵举暂代冀州刺史,固守安平国治信都。
邵举受命后,就向王浚请求,说:“羯贼势大,连辽西鲜卑都为其所败,我恐怕难以久守信都。特向明公推荐一人,请求任其为乐陵太守,与安平呈犄角之势,便于援护——否则,我是万万不敢赴任的。”
王浚一皱眉头:“卿所荐,未知是何许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