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
温朔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溜了出去——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勤劳的母亲养成了一个谈不上好或者坏的习惯,那就是睡觉很实,一般的动静很难吵醒她,不过,她却可以不依靠任何提醒,准时准点在自己决定的时间醒来。
没有蹬那辆噪声太大的破三轮,温朔走出单元门后,便一路小跑出了小区。
一九九八年的东y县城,深夜时还没有太多的霓虹闪烁,没有繁华大都市那般喧嚣的夜生活,甚至连偶尔驶过的车辆、走过的行人都少之又少,大街小巷安安静静。唯有主要街道两侧的路灯,在夜色下散发着昏黄的光线,轻柔地抚摸着这座正在快步兴起,所以到了晚上便愈加疲累的小小县城。
沿清河路往西走,过第一个红绿灯大约三十米远后,路北就是城建小区,清河路派出所所长徐从军的家,就在这里。温朔曾经有一次从派出所放出来后,买了点儿烟酒去感谢徐从军对他的照顾,结果被徐从军一顿臭骂给赶了出来。
不过,当时骂人者和被骂的,全都很高兴。
城建小区里,住有很多公务人员,所以和当前东y县城绝大多数小区连门卫室都没有的情况不同,这里不但有门卫室,而且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职守。
温朔压根儿就没考虑直接去公安局或者刑警队报案——混迹仙人桥多年的他,深知留后路和藏身暗处的重要性,所以,他也没有走小区正门,而是绕行到小区北面的围墙外,这里,是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子,巷北是电力公司和水利局。
小区内,7号楼位于西北角,最东边的三单元201房,是徐从军的家。
温朔贴着墙边走到了第二根电线杆下,打量着四下安静无人,弯腰捡了一小块碎砖,继而以完全和他的肥胖身材不匹配的敏捷身手,手脚并用撑着电线杆和围墙攀爬上去,在两米多高的围墙上露出大半截身子,从兜里掏出两张纸卷裹住碎砖,瞄准徐从军家西侧卧室的窗户,奋力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
哗啦啦!
玻璃碎裂,屋内立时传出连声惊呼,与此同时,西侧卧室的窗帘唰地一下拉开了!
好快的反应速度!
温朔骇得直接跳了下去。
刚才他判断,客厅半落地的大窗户,玻璃肯定厚实,不见得能砸破,即便砸破了,砖头和举报信也可能反弹落在外面,所以选择了西侧卧室的窗户。因为以前去过徐从军家,他知道,那是徐从军的卧室。却万万没想到,徐从军的反应速度如此快,连一点儿惊讶愣神儿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拉开了窗帘向外观察。
差点儿被发现啊!
温朔抹去脑门儿上的冷汗,如同一只闯了祸的大号肥猪,贴着墙根儿飞快地溜走。
他了解徐从军,部队出身还打过仗,那火爆脾气上来六亲不认。谈不上是多么优秀的警察,因为徐从军执法粗暴,打骂犯罪嫌疑人和社会混混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且在所里一向刚愎自用说一不二。但他又是一位很受普通民众爱戴的警察,虽然满嘴脏话但平易近人,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颇有江湖侠客之风。
也正因如此,当温朔决定要把白红升窃取高考试题的事情举报时,首先想到的,也是他唯一能想到,并且相信,能给白红升搞出麻烦的人,只有徐大所长!
大半夜被人砸了卧室窗户的徐从军,除了愤怒之外,没有丝毫惊讶和害怕。
从警多年,派出所又是在最基层,管辖的事情太多了,而徐从军又是个耿直仗义的火爆脾气,难免会得罪很多人,所以这种事对他来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习以为常了。
而这类人,徐从军从不放在眼里——小毛贼,也就这点儿能耐!
所以当窗玻璃被砸,躺在身边的老婆和在另一间卧室的女儿吓得尖叫出声时,睡梦中惊醒的徐从军,第一时间将窗帘拉开,隐约看到了半个人影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他打开灯,到女儿的卧室里安抚了几句,再回来时,妻子正板着脸坐在床头一声不响。
徐从军知道,妻子这是又在赌气了。
只是和这种火爆性格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多年,妻子实在是不能,不敢撒泼发脾气,反倒是这种赌气不说话的软刀子方式颇有效果,能让徐从军发不出脾气来,还得心生歉疚。他尴尬上前劝慰了几句妻子,又信誓旦旦一定要把那小毛贼抓到狠狠收拾,一边主动到厨房拿来笤帚铲子,打扫屋内的碎玻璃。
扫了几下,却并未看到砸窗的砖头,徐从军弯腰往床下看了看,发现床腿旁边有一个拳头大小,用纸卷裹着的东西,拿起来沉甸甸的。将纸扯开,里面是一块碎砖。
徐从军面露疑惑,谁砸窗户还非得放屁脱裤子,多费一手地用纸把砖卷起来?
搞卫生啊?!
把皱巴巴的纸展开随意瞄了眼,徐从军立刻皱紧了眉头,只见上面用铅趣÷阁寥寥草草地写着两行字,字迹凌乱趣÷阁画不顺,显然是刻意而为之,甚至是用左手写成的:“一中高三二班学生白敬哲,今晚拿到了高考试题和答案,正在家中阅览。他的父亲,是白红升。”
徐从军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去了客厅。
妻子看得出,那张卷裹砖头的纸上肯定有什么隐秘内容,却也没有上前过问,只是拿起了笤帚和铲子,默默无语地打扫地上的碎玻璃——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她支持丈夫的工作,也了解丈夫的为人,只是,很多时候觉得挺憋屈的。
徐从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颗烟,一口比一口深地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