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毕竟是皇城根下。
在经历最初的懵圈与瘫痪后,重阳洪灾过去的第十天,数万禁军厢军被发动了起来。
济粮、修渠、清街、转运掩埋尸体、防疫这些灾后应由朝廷善后的活计,慢慢进入正轨。
太学和姚欢的施粥义举,也渐渐进入尾声,这日只来领粥的,不过是百来个城中无家的流民。
午后,稍稍得空,沈馥之另雇了驴车去清江坊的家中,看房东修缮。
其余人等,则坐在河摊大柳树下的石头上歇歇。
近冬的阳光穿过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柳枝洒下来,如高妙的画师,在泥地上作出线条奇炫的影画来。
太学来帮忙的仆役,岁数大了,不免要打个盹儿。
那些二十郎当岁的学子们,却精神甚好,围在姚欢和邵清等人身边看热闹。
阿拉伯小哥哥契里,办事牢靠,收了友情价一百文,大清早就给姚欢背来了几小袋子香料。
邵清给姚欢贡献的,则是医家常见的“惠夷槽”。
惠夷,取“惠及病患、化险为夷”的意思,就是俗称的“药碾子”。药碾子有手用和脚用之分,构造大同小异,皆是一个铁质的船型凹槽,上头带一个两端有把手的圆轱辘,槽中放入要磨的药材,手或者脚操作圆轱辘滚动,将药材磨成碎粒甚至粉末。
姚欢早就看中了这玩意儿作为磨咖啡豆的工具,故而向邵清借来一用。
契里弄来的咖啡生豆,被姚欢精选出没有虫蛀和发霉的,分成两批。
第一批,她已提前在井水中泡了一夜,方才自己忙着给流民打粥时,吩咐美团用药碾子像磨黄豆似的磨碎了。
此刻,临时又搭起的小灶上,咖啡生豆的碎粒,在锅里头咕嘟嘟地煮了小半个时辰。
姚欢将小锅端下来,准备滤汁。
美团忙要帮忙,邵清却接过,温言笑道:“美团,我来吧,这活计,我这个郎中,应是比你们厨子,做得地道些。”
美团咧嘴应了,心中赞一句:邵先生笑起来,还是挺俊的。
姚欢也冲邵清点点头,又回身将西域的香料,用纱布包了个大坨子,扔进另一口添了井水的陶瓮里煮。
围观的学子里,太学中那位陈东的兄长、热爱做甜馅儿馒头的陈皓也在。
陈皓正情绪饱满地指点身边的同窗:“兄台你瞧,除了胡人小郎的那些香料,姚娘子最后添进纱布包里的,是小茴香籽。茴香真乃好东西,所幸在前汉张骞通西域时,种子就传了进来,在中原种植。开封市集上就有新鲜茴香的叶子卖,和羊肉星子一起做馒头,香煞人,俺家弟弟,一顿能吃四五个,可惜俺娘吃素。”
姚欢侧头搭话道:“陈官人可试试将鸡蛋打散了,滴几滴素油,再用平日里做蝌蚪粉的勺子漏过蛋液到热锅里,不待变老,就盛出来和茴香叶子一同做馅儿。若令堂吃素,连鸡蛋也是忌口的,也可试试将笋丁或者蕈子丁焯水烫个半熟,拌几滴麻油,再与茴香叶子做馅儿,别有清香滋味。”
她话音刚落,却听学子们身后传来一句:“茴香素馅儿馒头,好,好,老夫亦是一顿能吃上四五个!”
众人应声让开一条道儿。
姚欢抬头看去,只见襕衫常服的苏迨,陪着一位须发皆白的网冠老者走过来。
那老者看着已到古稀之年,身量瘦削,双颊的脂肪已被岁月抽干,面庞看起来却并不枯槁,因为他的眼神熠熠闪耀,笑容也在磊落里透着慈祥平静,就像个精神矍铄的老神仙。
“这位,是中太一宫使,苏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