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官家,妾觉得,腹中那股慌慌的紧缩感,比方才好些了。既然皇后否认她的心思,妾也觉得多说无益,斗胆请太后与官家恩准,恩准妾此刻能回毓秀宫歇养。至于这位姚氏……”
刘婕妤顿住,缓缓地转动她的天鹅颈,收了眼中的凄厉之色,竟是和悦有礼地望着张尚仪。
“妾少年时,何其有幸,能随侍官家左右,聆听尚仪讲学。尚仪曾说,《诗》有云,士有百行,可以功过相除。今日之事,恰如这句话所言,姚氏虽愚昧无知,触犯食禁,方才皇后抽走椅子的时候,她却也神思敏捷,出手救了妾身,否则,妾身如今孕月尚小,就这么跌坐下去,何堪设想呐。”
众人中,不少心思练达的内侍婢子皆是默默嘀咕:谁说刘婕妤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把脸蛋长好看了?
啧啧,听听刘婕妤这话,拐着拐着,又拐回来打皇后的脸了。
不料,刘婕妤却又话锋一转道:“再说了,那山楂鸡脚,妾也是吃得心甘情愿。太后与官家倡导节俭,妾作为三品婕妤,岂能不垂范?既如此,请太后和官家,便对这姚氏网开一面、暂不予究了吧,令其出宫即可。”
她这絮絮叨叨地一通说完,莫说旁人,连天子赵煦都很有些惊讶。
旋即,龙颜里又掺了几分温柔的悯恤之意,一副“我的心尖宝长大了、懂事了”的表情。
在他身后,端坐着审视眼前场景的向太后,听到“令其出宫即可”时,终于眸光一闪,望向迎面而立的孟皇后。
孟皇后依然是方才为自己辩诬时的不卑不亢的神色,只是当目光碰触到向太后时,露出一丝愕然。
这份愕然虽转瞬即逝,却已足够表达出自己的疑问。
刘婕妤素来跋扈,岂是懂得先贤道理、愿息事宁人的?
今日的事,纷纷杂杂,有的真,有的假,或有备而来,或临时起意,最后的结果倒是有意思,姚氏留不下来了?
向太后领了孟皇后的诧异,忽地转向张氏道:“玉妍,太皇太后当年真是没看错你,你这位内廷帝师,不但教了官家,连他身边的奉御,也一起教了。你看,刘婕妤想起了你的话,性子霎时就静了,说出来的话,也是襄助贤君的道理。”
张尚仪忙行礼叩谢,谨慎地低了头。
“官家的意思如何?”向太后不温不火的声音,再次在殿中想起。
赵煦冲太后点点头,走近姚欢,眼睛却是盯着自己的妻子——孟皇后。
“姚氏,护救刘婕妤有功,又本是环庆路将士遗孀,今日所犯之不依食经、进奉禁忌膳食之罪,免予追究。午时前,出宫去罢!”
姚欢长出一口气,无师自通地跪下磕头,要谢恩。
赵煦并不理她,径直转过身,对着向太后道:“崇尚简素之风,虽是我大宋立国之本,但不必矫枉过正。人君之义,难道与人夫之义,就不能两全了吗?倘若连朕的婕妤,怀有身孕之际都不能吃些好饭好菜,朕这天子之位,坐着实在伤心。“
向太后面色一凛,正要开口说什么,赵煦全然不给她机会。
“朕不想在大内之中,再听到‘一瓮酒、醉一宵,一斗米、活十口’这句话!“
钢铁直男最后那森严的语气,终于像一记响锤,敲醒了姚欢。
那日张尚仪痛斥靡费之风时,也提过这句话,当时姚欢就觉得似曾相识。
这是赵煦痛恨的祖母——高太皇太后的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