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心戚戚,去时仍戚戚。
下山路上,李汝鱼和王竹书两人谁也没心思说话,各想各事。
和段道星一番密谈,才知事情远比想象的棘手。
段道星确有守成大理之心。
但他并不蠢笨,知道他自己若是成了大凉扶持的人,那么大理将内乱,百万大理子民将受战火摧残民不聊生。
所以貌似段道星选择了牺牲那十万大理将士。
战火起于大凉,纵然将士亡命,然彩云之南的家犹存。
若战火燃彩云之南,则将士亦亡,家且不存。
所以段道星的条件只有一个:他将主持蚁象门继续坐镇云雾山,待南北大战时,段道隆若率十万大军出彩云之南而入大凉,他再悄然回大理。
想到这李汝鱼冷笑了一声。
段道星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那时候,若是大理十万雄师战无不胜前途一片大好,只怕他这位王爷会拍案叫好全力支持段道隆。
反之,若是败仗连连,他就能顺应民意出来收拾旧山河。
无论怎样,他都是获利者。
但对于大凉而言,有他段道星和没他段道星,并无两样,大理雄师始终会趁机偷取大凉山河,若是大凉输了,段道星作为段家人,自然希望大理能入主天下,若是大凉赢了,为何不直接拿下大理,哪需要你段道星来守成一国。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听到李汝鱼的冷笑声,王竹书倏然惊醒,明白了李汝鱼的怒意所在,温和的笑了笑,“话说,李大人可曾去过市场买肉菜油米?”
李汝鱼愣了下,怎的问起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来,想了想,老实回答:“很少。”
在扇面村时,有饭菜就吃不错,哪有钱去买,大部分时候都是村民救济自己,第一次离开扇面村,还是跟着赵长衣一起。
在那之前,甚至连村外的那个顺江集都没去过。
在江秋郡时,老铁负责。
后来在临安夕照山,周婶儿帮忙,一次性就买好几天的食材,再之后便游走大凉,几乎就没自己做过饭,更不需要去买食材了。
王竹书哈哈乐了,“难怪。”
李汝鱼莫名其妙。
还是秀气青年来臣俊温和笑道:“王大人的意思,谈判这是个长期活,不可能一蹴而就,双方就达成合作意向,得有个讨价还价的过程,你得允许别人狮子开大口,但你也有坐地还价的手段。”
李汝鱼恍然大悟,“所以,今天段道星根本没想过和我们谈好?”
王竹书颔首,“事实上王某也没奢望今日就能谈下来,我们今天真正的目的,一是确定段道星是否在云雾山,二是段道星有没有和段道隆为敌的意思。”
李汝鱼长出了口气。
如果真是这样,那今日可说是大获全胜。
获知了段道星在云雾山,更从他话里听出了他确实有着守成大理的想法。
王竹书却苦笑道:“事情并没有那么乐观。”
李汝鱼不解,“为何?”
“就目前来说,我们仅得知了段道星在云雾山,其他的所有信息,都是介于真假之间,段道星真的想守成大理,会不会是他的延兵之计,又或者是卧底之计,都不得而知,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和他谈判,从而摸清他的真实想法,以及底线。”
王竹书长出了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
李汝鱼挑了挑眉,“我没这么多时间耗在云雾山。”
自己需要在北蛮铁骑南下之前,做完马踏江湖的事情,否则赶不上那一场大战,对自己而言,无论大凉胜败,都是个损失。
而徐骁更不可能在江湖之上耗这么久。
徐骁的能力,应在沙场。
王竹书明白李汝鱼的担忧所在,沉默了一阵,“恐怕这件事,并不比北蛮铁骑南下轻,只要能彻底解决大凉这个顽疾,依然功冠天下。”
李汝鱼无声叹气。
王竹书忽然笑了一声,“其实也许时间用不了我预计的那么久,李大人,可曾注意到那位翩翩公子白愁飞?”
李汝鱼点头,“此人锐气内敛,看似俯首段道星微臣,然而身有傲气,这一点不仅我看得出来,只怕段道星也心知肚明,白愁飞绝不是甘愿久居人下的庸人。”
王竹书击节而叹,“君子所见。”
略同。
既然段道星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那么大理这个困局,就不仅仅段道星一个突破口,也可以从白愁飞下手。
李汝鱼耸了耸肩,“那就辛苦王大人多日奔波一番。”
沉默了一下,“谈下来最好。”
谈不下来,那么就让我李汝鱼来接手,三千铁骑,加上秀气青年来臣俊的剔骨刀,以及我李汝鱼的剑,就算段道星是大理第一剑道高手,也阻挡不了踏平蚁象门。
王竹书明白李汝鱼的言下之意,点头,“王某必将全力以赴。”
李汝鱼忽然回首。
秀气青年依然笑着,手上的剔骨刀却已泛寒,转身如虎踞。
王竹书一脸莫名其妙,“来追杀我们?”
李汝鱼笑了笑,“倒也不是,某位痴于剑的人,先前迎客一剑被王大人挡了去,不甘心,还想试剑,倒确实没有王爷风度。”
顿了下,“王大人请退后至数百米外。”
王竹书没有犹豫,立即下山。
他并不担心李汝鱼和来臣俊的安危,如果段道星想杀自己等人,在山巅便可动手,把握更大,选择这个时候出剑,是明确的告诉李汝鱼。
切磋而已。
非生死之战。
手持剔骨刀的秀气青年来臣俊很快体悟到山巅剑意所指所图,收了剔骨刀,笑道:“我去拴马处等你,也能保护王大人。”
李汝鱼颔首,“直接去找徐骁。”
实在不放心,万一蚁象门趁着段道星的剑缠住自己的时候去杀王竹书,有那个翩翩公子白愁飞在,真不放心来臣俊能保护王竹书全身而退。
来臣俊领命而去。
李汝鱼负手在身后,腰间锈剑轻颤,战意炽烈,声如洪钟:“王爷欲战,则战。”
山巅,站在最高的山石上按剑而立的段道星听着随风而来的声音,笑道:“白愁飞,这一战交给你若何,倒很想知道,你自创的那套指法达到了何等境界,可曾超越我大理段氏绝学,可曾超越了天龙寺的那一套指法。”
白愁飞站在段道星身后,依然折扇轻扇,看着山腰处那负手而立的青年,由衷的叹了句好一个翩翩剑公子,闻言笑道:“王爷痴于剑,本是我大理剑道第一人,我这指法当然不敌王爷之剑,且那山腰处的女帝之剑一生无败绩,如今已在大凉三十三剑客图上悬名第六,放眼整个天下,包括北蛮和大理,也可排在前十五,王爷就不想亲手试试这柄剑有多高?”
“若是不试,今后只怕很难有机会,岂非是人生之憾事。”
说白了,就是不愿意出手。
段道星岂会不知道白愁飞的心思,就是不愿意出手曝露他的指法深浅,暗暗哂笑了一声,无论你指法高至何处,终究只能做那白日梦。
且不得不承认,白愁飞说的在理。
作为痴于剑者,作为大理剑道第一人,段道星一直不服大凉天下的剑客,不服大河之剑天上来的夫子,不服一生不败的剑魔独孤,亦不服风城主和墨家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