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美芹安相公,在大凉天下乃至于北蛮、大理,又或者往小里说,在朝野之间并无盛名,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爬到同知枢密院事这个副相位置上去的。
祖荫入仕,文章写得一般,年轻时候写过不少颇有才情的小词,以其豪迈文风被誉为词中泰山,到永安元年女帝登基后,恩荫入仕的安美芹忽然弃趣÷阁,不再写词。
其后,北镇抚司成立,临安现剑圣虫达,惊动了北镇抚司。后虫达登天摘惊雷而去,女帝带着阿牧回到皇宫。
再其后,女帝似乎想起了那位曾做小词豪壮,又有一身剑术的安美芹,于是很快命令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信亲自带人去了一趟安家。
然而最后并无风浪。
似乎女帝认定安家并无异人。
在那之后,安美芹就不断累官升迁,终于在永贞年间成为同知枢密院事,又在永贞三年被贬为枢密院直学士。
但就算如此,大凉天下知晓他的人也不多。
反而不如他的祖上安赞,建炎南渡后,大凉半壁天下落入北蛮之手,安美芹曾祖父安赞,因诗书等身,在开封入仕北蛮,官职朝散大夫。
后岳精忠帅兵收复半壁河山,在地方出仕的安赞揭竿而起,率领五百壮士呼应岳精忠,适时有卖国贼反了大凉,这位读书人出身的朝散大夫安赞,竟然率五百壮士杀入万人敌营,活擒叛将至临安,成为北伐中最耀眼的归正人。
铸就了安家数代富贵。
而这些年的仕途生涯,安美芹一直以儒雅的读书人形象示人,就算身在枢密院,也很少显出武将风采,连儒将之说都显得很牵强。
此刻安美芹醉里挑灯。
看剑。
看剑时,整个庭院都是剑,剑意森森,冲天而起。
……
……
州衙里,李汝鱼倏然惊醒。
起身,披了衣衫拿了剑,推门而出,本想去看何处起森森剑意,却倏然僵滞在门口,浑身汗毛倒竖,肌肤如被万千剑意凌迟一般。
无形剑意刮肤而疼!
李汝鱼如临大敌。
院子里有人。
或者说,院子里有一柄剑!
一位披了黑色斗篷,看不见面目的人站在院子里,腰间佩了柄长剑。
很冷。
李汝鱼甚至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生的气息。
但却能感受到这个人有意散发出的剑意,仿佛浑身肌肤都被针刺一般的尖锐感,让人觉得无比难受,如置身剑气长林里。
这个人就是剑!
这种感觉,用剑的郭解、王重师、王越、阿牧、宁浣身上都没有,显然这人的剑道,很可能还在这几人之上,甚至可能也在夫子之上!
这是什么样的存在?
大凉天下,有人的剑道比夫子还高?
不可置信。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那感受不到任何生气的佩剑之人,其剑意并不惶惶,但却能让人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李汝鱼隐然有不好的预感。
这或许就是赵长衣的死士。
除了这个像一柄剑的人,还有一人。
站在高墙之上的屋脊上,负手背对李汝鱼,望向昌州城剑气冲天而起的方向,这人依然披了黑色斗篷,看不见面目,腰间也佩了一柄剑,一柄墨色的长剑,颇有些像公孙止水那柄黑色长剑,只不过这柄墨色长剑,似乎更精巧古朴。
李汝鱼默默按剑,注意力全在院子里那人身上,沉声问道:“谁?”
院子里如剑一般的那人没有说话,说话的是站在高墙负手背对自己的人,“杀你的人。”
声音不辨雄雌,和襄阳城的胭脂柳颇有神似。
李汝鱼心中一惊,却也不惧。
这一路走来,自己遇见过太多强悍的对手,赵飒、岳平川、赵骊、岳单、张定边、王重师、王越、郭解……每一个都是武道高手。
但自己还活着。
沉声问道:“蜀中赵长衣的死士?”
那人没有回声,只是冷笑了一声:“赵长衣?他也配!”
吱呀一声。
隔壁房门推开,小小睡眼朦胧的出现在门口,看清楚形势后啊呀一声,就欲呼救,被突兀伸出来的雪白嫩手捂住嘴:“你家夫子和师父都在,叫别人来也是送死。”
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披了薄衫出来的王妃苏苏,趁着月光拉着小小,将她拱卫在自己身后。
小小挣扎,“可是……”
妖媚女子苏苏哼了一声,“相信他!”
小小不动了。
对啊,鱼哥儿现在可不是扇面村那么弱的少年了,而是一个很高很高的剑客,也许夫子归来后,也会赞叹一声鱼哥儿的剑道。
苏苏却并不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不用剑者不知剑意,所以小小根本不知道当下处境的危急,苏苏也没有李汝鱼那种危机感。
但她确实的感受到院子里那个身披斗篷之人的强大。
毕竟,她曾是王妃。
见过太多剑道高手……比如镇北军中的虞弃文,亦是剑道高手。
苏苏蹙眉,“你师父去哪了?”
和安美芹一起进入昌州后,那个赤足女冠连个招呼也没打,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此刻若是她在,李汝鱼胜率大增。
小小一脸埋怨,“我也不知道啊。”
师父就是这样,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说不准此刻又跑到百里千里之外发呆去了……真是的,一点也不关心人!
虽然苏苏也只是一介弱女子,但有她照顾小小,李汝鱼放心了许多,盯着屋脊上的人,“你既然不是赵长衣的人,为何要杀我?”
那人这才缓缓转身,依然看不见面目,声音很冷:“杀了秦玉京后,本应该先杀君子旗,不过君子旗有一万穿云军铁骑拱卫,虽然也能杀,但欲要君子旗,需先杀尽一万穿云军铁骑,那不符合我等的初衷,是以只好先杀你。”
李汝鱼恍然。
果然是蜀中死士,不过又有些疑惑,为何他会如此不屑于赵长衣?
“所以,你其实是王琨的人?”
那人摇头,“都不是,如果你非得将我归一个阵营,那我姬月便是这天下万民的人,我所谋求的,不过是以杀止烽烟战火的大义。”
我心有大义,大义为止战。
姬月?
这个姓在大凉很少见,也不曾听说过有这样的高人,甚至连三十三剑客图上也没有一个姓姬的人,难道是异人?
可若是异人,说出姓名后,难道不应该引惊雷?
天穹秋月高悬,并无惊雷。
李汝鱼沉默了一下,才哂笑:“古往今来,多少人打着正义幌子的人,其实到头来终究是为了一己私欲,到头来终究只是熙攘为名利者。”
姬月没有反驳,只是顺着说道:“杀秦玉京,杀安美芹,甚至今后杀君子旗、周江东、卢升象,我都没有私欲,但唯独杀你……”
顿了下,迟缓而凝重的道:“有私怨!”
李汝鱼讶然,“我似乎从没见过你。”
姬月点头,“我们确实素未谋面,昌州城徐骁、卓宗棠并不在我必杀名单上,但你在!不提你体内的那位杀神,但凭你曾使出过十步一杀。仅这一点,就足够了。”
李汝鱼怔住,“你和荆轲有仇怨?”
姬月默然,没有说话,许久才叹了口气,“荆轲……多么熟悉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