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兹瓦德的话语满是渴望和希冀,对一直承受低温、饥饿、疲劳的人们来说应当充满诱惑力,可同行者们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赶路。如同一群苦行僧。
极度的疲乏和低温会让大脑麻痹,连带着思考也出现停滞现象。在某些极端条件下,甚至会发生行军中的部队边行军边睡觉的情况。负重攀登冰川险峰本来就极度消耗体力,加上亡命出逃和一路不断有同伴丧命,身心皆已接近极限,提不起精神回答别人的问题也实属平常。
表面上的理由是这样,深层则是他们对自身和“自由军团”的顾虑。
罗兹瓦德参加的是自警团,也就是村镇居民自发性组成的民团武装,其主要任务是保卫村庄,偶尔也参与村庄之间的械斗纠纷。总体上来说为了保证物资流通和村庄的安全,自警团很少有胡作非为的。相对的,其它武装势力,特别是由散兵游勇和强盗土匪组成的强盗武装,抢劫、杀人之类的暴行是常有的事情。各武装组织之间的火并更是屡见不鲜,剩下的这五个人中手里都有几条人命,其中还有欠着“自由军团”血债的。以“自由军团”严格的军纪和人员招收标准,他们能否被接纳,是否能适应“自由军团”那种严禁作奸犯科的环境,不被接纳又该何去何从……光是思考这些问题就消耗了小半精力,余下的精神体力全部用来对付凶险的道路,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畅想什么热汤、面包和拥抱欢迎。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狼之口”最险要的地段,脚下可以立足的小径勉强可以容下一只脚掌,要想通行只能扒在岩壁上像螃蟹一样横向移动。岩壁光滑坚硬,架上空间局限难以使力,要想敲进去一根安全钉都要花费半天时间,这就使得前进的每一步都缓慢且危险。
这些逃亡者都是在山里呆惯了的,都清楚这种时候唯有耐心和冷静才是存活的唯一保障,包括罗兹瓦德在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积雪覆盖的高山上,大声说话、剧烈振动都是严厉禁止的禁忌。像“狼之口”这样陡峭的地形更是容不得一点差错,哪怕是一个喷嚏,敲错一颗钉子,都有可能引发让整个团队覆灭的灾难。
一寸一寸,一步一步的前进,速度虽然缓慢到可以用“蠕动”来形容,但确实在前进,只要保持这股毅力,加上一点必要的运气,他们完全有可能通过“狼之口”。
每前进一步都是挑战,每个人都做好了迎接灾难的思想准备。
可能是山崩,可能是雪崩,唯独不可能是暴风。
就算蝴蝶扇动翅膀,在一系列因素的叠加下会演变成一场风暴,山区的天气又是说变就变,可在“狼之口”刮起超音速的暴风依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一秒之前,确实如此。
就在领队用冰镐小心敲击着岩块,寻找合适的固定点之际,“那个”毫无预兆的降临了。
视野的一隅闪过一道黑影,大脑意识到危险的同时,撕裂大气的爆音和狂风便从后方呼啸而至。
在冰川峡谷间以3倍音速飞行,这种行为固然极度疯狂,但其引发的灾难却无人敢小觑。
冲击波来回涤荡、拍打之下,沉积了上千年乃至百万年的冰壁、岩层皆化为齑粉,狼牙般陡峭的高山瞬间崩塌,站在岩壁上攀爬的六人连叫喊都来不及便已坠入万丈深渊。
惊恐、愤怒、留恋、不甘、疑惑——各种各样的情感伴随着过往人生的种种情景在眼前走马灯般流转,品味着死亡降临前的绝望时,罗兹瓦德伤心之余又有一丝庆幸。
倒毙在终点前最后一段路上固然遗憾,但到最后,他们并非死于帝国之手,不会成为“军团”的一员,沦为在人世间徘徊的亡灵。而是葬身在大自然之手,成为群山的一部分,这足以让罗兹瓦德感到一丝慰藉了。
——就这样死了,也不坏。
——如果有来世,能选择来世的话,希望能去个没有战争,没有帝国的地方。
解脱般的思念浮上心头,跌落山崖的少年为拥抱甜蜜的死亡而张开双手,带着稚气的面孔浮现凄美的笑容。
然而少年并未等来他想象中的死亡。
死神确实为他降临,但出现在眼前的死神并非他想象中的模样,赐予他的死亡更非他所期望的形式。
——蜻蜓?
因走马灯而错位的时间里,一个黑点极速放大,转瞬之间便拥有了轮廓。
如罗兹瓦德所言,那是一只巨大的、通体漆黑的蜻蜓。
那绝非自然之物。
自然界的蜻蜓在特定环境下确实有巨大化的品种,此外也确实存在身体特征近似蜻蜓的危险种,但首先,这些物种都只存在于氧气浓度高的热带环境,其次,即便有能与金属共生的物种,如在铁矿含量高的沙漠中生长的仙人掌,以金属为食物的细菌等,但没有一种生物从骨骼、内脏直到表皮都是全金属的。
那是人造之物,而且必定是帝国制造的尖端兵器。
只见那台蜻蜓形状的机器趣÷阁直冲入倾泻而下的乱石、冰雪之中,就在罗兹瓦德认定那台鬼东西因此自灭时,银色的闪光自机体表面迸发。
就算是处于走马灯的状态,罗兹瓦德所能捕捉到的也只是以蜻蜓为中心,一瞬间炸裂扩散的大量银色圆环状暴风雨。
将万物全数切成碎屑然后吹走的暴风面前,连山崩和雪崩也落得化作尘埃随风远逝的结局,下坠的人体更是被斩去首级后被切削成一团血雾。
只留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