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太过纠结思考,说的简单点好了,我觉得罗兰.达尔克这个人很有趣……用你们也能懂的说法就是很有价值。要知道龙族也好,教会也好,世界诸国也好,一直都没出现过像他一样的人。老实说,观察了智慧种社会几百年下来,我都不禁觉得这世界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
“那种事情——”
刚刚开口想要反驳,狄安娜却再一次卡了壳。
从创世之初运营数千年时间至今的世界,从太古时代就在侧外观察着智慧生物发展历程的古代种,从旧吉尔曼尼亚王国崩坏的混沌中诞生、暗中管理支配着世界的教会。
不论那一边,本质上都是在一种极为封闭保守的价值观治下孕育出来的存在。在这种内向封闭、任何变革和改进的想法都会被扼杀的世界里,必然会滋生出极端的价值观与思想。而正因为极端,才会潜藏随时崩溃的风险。
且不论世界和龙族,单说教会这个组织,从定下“弑神”、“从神的手中把整个世界夺过来”的目标,经历漫长岁月,最终掌握了达成目标的手段,也就是圣职衣之类再现奇迹的武器。从那一刻开始,整个教会内部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出现裂痕与纷争。
预算分配、权责[悠悠读书 www.uutxt.info]划分、领域争夺、人事安排……各种各样的小竞争一直存在,但最近正以令人不安的速度增加及恶化。
最初立下目标之人早已亡故,如今的教会不过是遵循早已画好的蓝图向设定好的最终目标前进。他们只要遵从前人制定的目标和规则,专心致志地团结在一起,忠实履行自己被赋予的职责即可。然而随着圣职衣的完成、亚尔夫海姆的崛起,教会开始逐渐迷失方向。掌握实现目标的最终手段和前所未见的敌人——这让未来蓝图前所未有的模糊起来。到底是继续完成前人设定的目标这,实现“由人类完全支配的世界”,还是臣服于空前强大的绝对力量,抑或暂时蛰伏,对计划和蓝图做出修正之后重新出发——为了从无数分歧的未来中选择出正确的道路,不同的意见与思考转化为纷争和撕裂,教会本身的凝聚力正逐渐衰退,各个派系也开始在台面下互相撕逼扯后腿。要不是大敌当前,恐怕教会的内部纷争已经升级为各个派系自立门户,然后以“讨伐异端”为名展开血腥的内战了吧。
更何况,教会本身也存在组织老朽化的问题。
任何组织——宗教、政党、国家——如果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无视周遭情势、文化、技术、价值观和思想的变化,对组织的理念不做任何相应的调整与修改,难免发生教条主义的思想僵硬现象,导致整个组织与时代脱节。最终或是因为僵硬的教条失去凝聚力和吸引力,导致组织自行消散,或是被卷入时代的浪潮,以血腥的方式谢幕。
“李林的出现多少给世界带来了一些变化,缓和了整个世界的僵硬。不过那是为了把一切拖进更加僵硬的循环而做的铺垫。老实说,他所谓的理想世界已经不是僵硬不僵硬的问题了,而是把整个世界变成一具慢慢腐朽的尸体。”
“你认为罗兰能改变这种情况?”
“也许会,也许不会。所谓可能性,所谓希望,本来就是飘渺又不确定的。不过,我觉得罗兰或许能够改变。”
“……简直不负责任。”
“或许是这样没错。可要是连一点希望和可能性都看不到,那就真成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了。”
传说中地狱的大门上篆刻着一句话:凡进入此门者,必须舍弃一切希望。
看不见希望的人世,和永无天日的地狱,两者之间有何区别?
“我的确曾经是龙族的公主,可与整个世界、与母神、与现任神意代行者相比,我也不过是个小人物。”
法芙娜自嘲般的苦笑着,窃听术式将帐篷内压抑的喘息送入她的耳朵。
“或许寿命比你们人类更长,见闻和经历比你们要多,身体强度、体力和玛那感应能力上也要强上不少。可也仅仅如此罢了。‘改变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打破诅咒一样的命运’——我的脑子里虽然有过这种念头,可我却一直没有勇气像罗兰、密涅瓦、格洛莉娅、薇妮娅他们一样举起反旗,向别人给自己决定的命运说‘不’。所以就算对周遭事物有所不满,我也无可奈何。这就是我比不上他们的地方,也是吸引我的地方。看着罗兰,我就不禁想着我要在他们的身边率先见证改变,见证一个国家的——又或是整个世界的改变。”
家人不是敌人、不是间谍、不是警戒的对象;
“人”不是棋子,国民不是工具,不是数字,不是符号;
幸福不是别人给你的一张写满行程的表格,而是自己去亲手奋斗、努力之后,亲手掌握在手中;
如果有那样的世界,想要看一看,想要走进那样的世界。
“你说的话……我能够理解,又无法理解。”
狄安娜垂下视线。
“首先,在打倒李林之前,这一切都只是你们单纯的想法。其次……就算改变了世界,未必也能得到好的结果。”
改变并不总能得到好的结果。历史上心怀远大志向,被所有人报以期待,最终却以被人诅咒,甚至被推上断头台,以悲剧收场的改革并不少见。
即便怀有期待,即便心怀希望,结果却未必顺遂人愿。
“如果你们最终带来的改变并未产生预期的成果,所有人都唾弃你们、诅咒你们,喊着‘这样还不如让李林建立起理想国’,要你们承担起所有责任的时候,你们又该如何自处?难道要向失去理智的民众献出自己的首级吗?”
“真要是那样,我们就交出权力,让其他更有能力的人来解决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什么?!这……哪有这样的事情,所谓国家,所谓王族责任可是……!!”
法芙娜朝慌乱的狄安娜露出浅浅一笑,无畏地说到:
“所谓民主主义啊,就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