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都是残疾人,连我在内,生了三个孩子,除我以外都有问题。我从读中学开始,家里就没有一分钱能给我花了,我攒蝉蜕、替人背东西、深更半夜到山里摘野果,攒起来拿到镇上集市上卖……我什么都干过,就是为了能把书读下去,有一天出人头地。”
牙人说的是他初中的故事。
他到初三的时候,被班主任请过一次家长。因为老师发现他在课余时间跟同学做生意——那会学校的小超市十分拥挤,卖的东西又贵,他就利用周末去批发市场“进货”,拿回来以比超市稍低一点的价格卖给同学。他还帮晚起的同学代购早餐,每顿饭收几毛钱的代购费。同学们抱怨什么不方便,他听见了,就会想法设法解决,并以此赚钱。
老师本意是想让家长劝劝他,都快中考了,最好还是先专注学业,其他“兴趣爱好”留在将来发展。可实际造成的效果却是全班人都看着那个智障的父亲,只会傻笑说不出一句维护的话来。
“传开了之后,村里人就说我们是‘哑巴’一家。于是我就辍了学,当时我就一张脸皮,受不了。再之后我来到这里打工,第一次看到大海,也第一次赚到大钱,那些人才另眼相看,我家一度门庭若市,出来进去的,都是来推销自己家里那些村姑的蠢货。
可在我成年那年,弟弟出生了,是我父母梦寐以求的第二个男丁,结果生出来跟二妹一样,是个先天性聋哑的智力障碍儿,那是一场噩梦,从那以后,我们在村里人嘴里,又成了‘傻子一家’,这是遗传的,从那天起我意识到了,这血脉是种诅咒,只是我扛过去了。
我当时还有个女朋友,我很爱她。可那群阴沟里的耗子却在她面前胡说八道,说我有遗传病。”
牙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跟谁打开话匣子了,即使脖子上贴着一把刀,余下的寿命也所剩无几,还是将语气尽量放得舒缓。
“楚姑娘,我认识你,在高级小区里都有很多人羡慕的小公主。所以你肯定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住在城西群租房的滋味,我从不敢跟同学出去玩,上学的时候拼命赚学费、进入社会的时候熔炼成了人渣,没日没夜地赚脏钱,就为了能多攒一点钱给家里——父母根本不知道我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只会要钱。因为小弟的关系,他们甚至还想冒着高龄风险再要一个孩子丢给我养……
我的家,快把我的骨髓都吸干了,但我还是毫无怨恨,希望他们能在村里过得好一点,甚至专门请假回家帮着翻盖新房。谁知道我只不过是中途去了一趟县城,回来的时候,我家就因为一场意外烧成了一片废墟,父母、弟妹都没了,一个都没跑出来……我呆在那里,可是村里却在这时候传出谣言,说那场火是我放的!”
牙人的嘴角猛地收缩抿紧,但还是止不住那种一无所有的街头小子才会发出的,咬牙切齿的吼叫。
“我知道的。”楚子涵淡淡地说。她明白了,牙人将起居的小屋装修成接近透明,是想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心——没有人愿意倾听,所以他只有自己剖出去给别人看。
牙人实在料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清楚自己是个人渣,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因为在全家火化的那一天,虽然他不是凶手,但他犹且记得当时的感觉——我解放了。
“我也穷过,我也讨好过同学,但我当时很幸福,所以我知道的。”
楚子涵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什么感情,但鬼使神差的,牙人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