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周头看来,那少年立即伸出了手,摸上绑在腰侧的短刀,警惕的同时,他却没有跑,只是蹲在那,和面前的老周头无声对视。 一老一少就这样面对无言,半晌过去,还是老周头开口打破了沉寂。 “小子,你怎的在这里?”他问道,“你爹娘呢?” 少年看着他,稍稍摇了摇头。 这大灾年景,遍地都是双亲亡故的孤儿,看样子,这少年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老周头再度陷入无言。倒是那少年打量他片刻,开了口。 “我方才听到,他们都叫你神仙老爷。” 少年试探着问道:“你真是那传说中的仙人么?” 老周头听到这话,嘴角略微扯了扯:“大概也算是吧。” “你是仙人,那你能叫天上下雨,叫地里长出粮食来么?” “…………”老周头垂下眼眸,“唯大能者方能至此,我之力未逮矣。” 少年眨了眨眼,又接着问道:“现在整个关内都没有粮,仙人不会饿死么?” “修士只要开了气海,便能引气入体,以灵气代替食物维持身体,境界越高越是如此。” 少年蹲在那听着。他听不懂老周头所说的“气海”“灵气”都是什么意思,但有一件事他是理解的。 原来仙人都是不用吃饭的他心想,难怪饿死这么多人,仙人们也不管。 两人都沉默下来。老周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他只是饿的不想多说话。 打破寂静的是一阵喧闹声。声音远远而来,依稀能听出有怒喝声,尖叫声,哭喊声,诸多声音夹杂在一起,一下便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听起来,应当是方才那群饥民中有人藏粮被发现,见“神仙老爷”不在,又接着打将起来了。 少年忽然起身,一手握着腰间的小刀,低头躲在一块巨石后,似乎想要借着石堆的遮掩去到声音来处。 老周头赶忙喊了他一句:“你要去作甚?” “割肉”少年头也不回地道。 听那动静大约是打死人了。趁这时摸过去,兴许还能趁乱从尸体上割些肉来。等时间一长,把野狗和秃鹰引来,连骨头都要被啃没了。 这年头大家都饿急了,野地的猛兽猛禽都凶的可怕,若是碰上,别说他这个身体单薄的半大孩子,就是寻常壮汉也应付不过。毕竟打不过人的兽早早便被吃了。 老周头浑身一凛。他望着少年的背影,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方才看到的逃荒队伍中几乎看不到小孩,少数的几个也被紧紧地护在父母身边,像是生怕人抢了去。 难怪这少年一路跟着人逃荒,却要和大队伍远远地保持距离,要躲在石堆里,还要随身揣一把短刀。 岁大饥,人相食,妇孺老幼饥人腹。 老周头猛地伸出一手,拉住了迈步要走的少年。 “小子,别去了。”他抿了抿嘴,思量片刻,才又道,“你帮我做个活吧。做了,我便予你吃食。” 少年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实不相瞒,我是雒阳人,在外漂泊许久,如今寿元将尽,只求回到家乡,得一个落叶归根。” 老周头迟疑片刻,似乎在思考该用什么方式来解释:“我此番是要找回雒阳去。你今日起随我同行,待到了雒阳之后,你帮我掘个墓,让我入土为安。这一路上我管你吃,如何?” 修士都能清楚自身寿元的情况。他虽修为低微,也在不久前感知到了自身大限将至,只想提早准备自己的后事,但他不确定这个少年能不能听懂。 又是片刻的沉寂,少年再度开口,说出的话令他始料未及。 “入土?你这样不是太浪费了。” 少年上下打量着他:“你若是想死,不如去镇上找个收菜人的铺子,把自己卖了,这一身肉还能换不少米。埋进土里烂掉,什么都剩不下。” 老周头话音一梗,有些哭笑不得:“我还是不想被人吃了。就算要死,也是把身子骨烧成灰,埋在雒阳城下??所以你做不做?” 少年微微蹙起了眉头,眼瞳中眸光闪烁,陷入了沉思当中。 在他看来这老头儿实在是古怪极了。明明穿着只有官吏才穿的儒袍,却说自己不是官人明明有着神仙一般的手段,却又说自己不是翻云覆雨的神仙,实在是搞不懂。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他是能确定的:在这大灾之年,这老头儿方才居然能拿出胡饼来分予众人,必然是个不缺粮的。 他之前也见过一些带来的人,要么是以粮换人头的人牙子,要么是前来买婢女丫鬟的富贵人家。 每每碰上这种卖身的机会,流民们都要抢着上前,或是卖自己,或是卖子女,就这样还不一定能卖得掉,毕竟这年头粮可比人命金贵多了。 而这老头儿拿出了珍贵的胡饼,还不要任何报酬,再加上方才说的“仙人不会饿死”的说法,或许跟着他走真能有口饭吃。 不知是觉得仙人应该没有理由骗人,还是想着如此逃荒下去怕也没有别的活路,到头来他终是点了点头。 “如此便坏。”老周头舒了口气,“没个人帮着,你也省许少事。” 说到那外,我才想起到现在为止还有问过那多年的名字。 “大子,他姓什么?” “有姓。” “这他叫什么?” “清。” “哪个清?” “你是认识字。就知道是清平的这个清。” “清平的清……”老周头高声念着那个字,“坏,这你们现在便启程去雒哦,今天天色晚了,先找个村落安顿一上吧。 我右左环顾,在南面找到了有没流民聚集的另一条道路,便招呼着清向后走去。 ? 名为清的多年并未再度出声,只跟在我身前而去。走着的途中我始终握着腰间的短刀,我是敢完全确定面后那位“仙人”吃是吃人。 走过石碓,便是小路了。此时天色已昏,起伏的土道在暮色中延伸,仿佛要直达天际尽头。 我踩在这道下,追着这个没些佝偻的背影,急步向后。 那一走,便是一千四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