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颜没想到胤?是带她来看缝纫机的。 先前把图纸交给胤?后,玉颜就没有再跟进这件事,倒是很详细的跟胤?描述过缝纫机的样式,是她经历过的一系列的发展样式。 她觉得,以大清现在的制造能力,应该可以把最开始的缝纫机制造出来,然后慢慢再进步嘛。 毕竟她画的那个图纸,除了她自己之外,别人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实在是太抽象了。 也就是胤?,记录了很多,然后将这些都交给工匠去讨论定型,再慢慢的成型下来。 东西是在另外的地方做出来的,和天使之翼如月之痕那边没有关系,胤?也不知道这些事。 胤?是听底下人说东西做出来了,才带着玉颜来看新鲜的。 玉颜确实看得新鲜,没想到这东西做出来还挺精致的。 拿到她跟前的成品跟以前小时候她见过的初代缝纫机是差不多的,但是玉颜知道,在这背后,工匠们一定是经历过无数次的尝试与失败,才有了这个看起来很完美的成品。 跟前也没有外人在,在玉颜来之前,工匠早就让人送出去了,现在在跟前伺候的,就只有苏培盛小红几个。 玉颜进来的时候就看了,这里应该就是个小工厂,当然规模不大,还是皇子所有,但是已经初具研发工厂的配置了。 玉颜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试了试。 这东西还真是挺好用的。 玉颜问胤?:“贝勒爷预备如何处置?” 这么好用的东西,如果拿出去做生意,会比卫生巾和小玩具赚得更多。 但这个跟卫生巾和小玩具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个拿出去,所带来的改革才是最要紧的。这一定会对手工业有所冲击,会让产业形态有所转变的。 就算是现在,外头也有许多仿制卫生巾和小玩具的商家,缝纫机一经面世,肯定会面临模仿改良,以及慢慢大量冲击的手工业,这都是需要考虑的。 玉颜不希望没有准备就对普通百姓的生活造成冲击。 现在的大清需要持续的稳定。 等玉颜玩够了,胤?才带着玉颜去吃饭。 今儿就不回宅子里去吃了,胤?带着玉颜去了当地最大的酒楼,这里有一道水晶过鱼,从头到尾一根刺都没有,鲜嫩可口,玉颜最爱吃这个,这些时日都没出门,胤?特意带着玉颜来吃的。 玉颜当然不客气,将最爱吃的菜都点了一遍。 贝勒爷大气豪爽,将整个二楼都给包下来了。 底下人声鼎沸,二楼安安静静的,苏培盛小红他们都远远的候着,玉颜与胤?正好可以在闹市中享用一顿宁静的午餐。 这种闹中取静的感觉还不错,玉颜很喜欢。 这时候,胤?才与她说了自己的想法。 “这事,我不打算交给老九,原本想着给老十三,可后来又想了想,老十三太过耿直,也少历练,恐怕也做不好这件事。” 还是得胤?自己来。 红香阁和太子的事,一定让皇父大受打击。 曹寅的私账曝光,又是一层打击。 皇上原本就不喜器用流散民间。西洋许多精巧之物,宫中造办处做出来,也都只供给公众使用,从不会流落民间。 哪怕只是些仿制的,也很少会流散在民间。多半也都是在富贵之家流传。 毕竟那些西洋传教士心里是很清楚的,好东西进献给皇上,可比炫在民间有用多了。 皇上从没有想过放开器用促发展,胤?也必须承认,他之前也没有想过。 但现在,他想了。觉得应当如此。 “这件事,需自上而下,先在宫里挂上名号,让皇上瞧见,心里明白,知道有这么个主意,慢慢的流传出来,星火燎原,就算是圣上,也是止不住的。” 玉颜听懂了:“贝勒爷这是打算用自己的名头为这事背书?” 胤?笑道:“福晋不会怪我将功劳据为己有吧?” 玉颜摇头:“那肯定不会啊。” 她就没有这么想过,也不会这样想。本来这个也不是她发明的,她自己都不会据为己有。 况且按照胤?的思路,胤?将这个放在他自己名下才是最安全的,她很明白他护她的心思。 胤?道:“自上而下,若有松动,慢慢的就会传至民间了。有利于生民的事,徐而图之才是最好的。” 他希望皇父能看重这一点。 清查吏治,整顿河工,收复台|湾,确实是为了大清基业,也是为了皇父的千秋帝业。 但是说到底,不也是为了生民百姓吗? 从玉颜这里,胤?听不到更多的心声,无法探寻更多的有关后世的知识与信息,但是福晋露出来的只言片语,还有这一点点的技能,都能胤?窥见了将来的发展。 一切都是流动的改变的。若是不囿于大清的天地,放眼纵观,生民百姓的机巧和奇思妙想,还有他们生活的发展,是不应该被遏制的。 这大半年里,胤?好像慢慢补足了一些视野上的缺陷。 玉颜可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替胤?补足了世界观的缺陷,更不知道自己参与塑造了胤?的帝王观和君王视野。 夫妻俩坐在临窗的位置上。 跟前的屏风没有遮挡二人的视线。 胤?微微转头,就能看见酒楼底下来往川流不息的百姓人群。 这时候正是这条繁华商业街最热闹的时候。 胤?目光深远:“我们让老九产出的东西,卖到西洋去,很受各国的欢迎,甚至也引起了风潮。我就在想,咱们现在领先一步,能产出的不仅仅是瓷器茶叶这样的旧时珍品,也该有些新东西了。” 才开海禁,之后一定会互市。重开港口,这是肯定的。 说不定,大清会再度成为世界的中心呢。 万国来朝,胤?对于那副盛景很是期待,他还是很有野心的。 e 她不想打击胤?的。 玉颜也顺着胤?的目光看向底下往来的人群。 康熙盛世,其实在这个阶段来说,确实可以算是一种好日子了。年景若好,百姓的日子就会好。 但就算是康熙盛世,不是也还有两淮盐课亏空三四百万两的窟窿么。 仅盐课一项就有这么大的亏空,就别说江南四省的亏空有多大了。 玉颜道:“只是领先一步,并不足以傲视群雄。贝勒爷也是瞧见过的,西洋器物的精巧也不是噱头。机器与功业的大发展与进步,最终还是要看谁先作用于生产力的发展。” “谁先发展,谁更先进,谁才能一跃而起,将别人甩开百八十年,进入全新的社会阶段。贝勒爷所想的,是前朝的辉煌,前朝之所以辉煌,是大家都并处于同样的社会阶段,或者落后于这个社会阶段,所以愿意认老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卖出去的那些东西,都不是什么核心技术,他们自己也是可以发展的。机器与工业的发展,滋生的是野心。是向外膨胀的野心。他们要的不是臣服,是要征服。” 而大清若是落后了,就会步步落后,追不上人家,就要挨打了。 现在,可不知道多少人都在觊觎大清呢。大清现在强盛,他们就蛰伏自己发展,等有朝一日苟到大清虚弱的时候,这些野蛮的豺狼虎豹就要扑上来撕咬大清的血肉了。 玉颜难免在心里把历史给过了一遍。 心声灵光得很。 胤?全听见了,脸越听越黑,恨不得把后世子孙一个个都抽一遍,怎么就成了历史的罪人了?!居然这么丢人!居然这么把大清给丢了。 胤?扼腕叹息,倒是让玉颜眸中怜惜大起,连忙安慰他:“贝勒爷别担心,现在他们只有野心,还没有这样的实力。” 胤?心下叹息,福晋啊,你不知道,爷是听了你心里的那些话,爷太难受了! 都是弘历的子孙是不是?爷绝不把这儿子生出来!以后谁也不准叫弘历! 其实现在也还好。主要还是你那个倒霉儿子弘历。他可能真的不在意这个工业发展,也可能害怕这个工业发展会威胁他的统治。他面上说样样都跟你这个父皇学,但其实一登基没多久,就把你干的事儿全推翻了。 然后样样要效法祖父。什么事儿都跟康熙学。康熙一朝的对外经济没有那么发达,他干脆就直接闭关锁国了。这一锁,就直接把大清搞得落后了一百年啊。 玉颜没有什么翻云覆雨的政治思想。 也没什么穿越大清要造反,直接干掉封建社会的豪情壮志。 承接一个社会发展的,不是把一个朝代干掉直接扶持另一个社会形态就可以的。 这需要人民的思想,需要社会结构的配合与支持,更需要经济与科技的支撑。 就是说没达到这个地步,直接就干掉封建社会,那就只能是天下大乱,要么就是另一个封建王朝的崛起。 她自己做宠物医院也是一样的。 都是从小开始的,十来年的时间,慢慢做大做强。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是很不容易的。 如果说一定有什么想法,那么玉颜只是希望,能够稍微让百姓们放开一些,如果统治者当真自信,其实真的可以启开民智的。 早开也是开。晚开就要落后挨打。 就算是天子,也不可能阻止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 顺应时代就好了。 听见玉颜的心声,更坚定了胤?要将这件事做下去的决心。 大约是这一次的谈话,让胤?认识到了时间的紧迫性,又或者认识到了社会发展的重要性,认识到贪腐会大大影响大清的发展,于是在追缴亏空的时候就更尽心了。 尽心尽力的结果,就难免操之过急用力过猛。 本来找别人要银子就不容易,现在胤?催的这么急,要的这么紧,肯定会有人不舒服。 这人一旦紧张过度压力过大有了逆反心理,就很容易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胤?要银子没要到,把盐政上几个做官许多年的官给逼狠了,他们联合起来,跑到大街上变卖家产,痛彻心扉的表示,是被四贝勒逼得没有活路了。 本来胤?的译名就是铁面阎王,现在到好,人人私底下叫他抄家贝勒。说他逼人讨银,不近人情,简直是无情无义。 玉颜心里叹息,等过两年亏空要真是有幸填平了,到时候秋后算账,那些大贪一定会被杀头的。 再是宽仁,也一定会有一批人会被处死。到了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叫他们贝勒爷为杀头贝勒了? 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样的境界其实是很难受的。 许多人坚持不下去,就会同流合污”视而不见‘。 玉颜知道胤?不会。 可正是因为他不会,正是因为他一直坚持,就让玉颜有些心疼他。 这件事闹得很大。 这些人联名写折子向康熙哭诉,控诉四贝勒,又哭诉自家的难处,既然时限是两年,就希望康熙能宽限半年,不是还有些时间么?他们会筹集银两的。 其实在曹寅和胤?的共同努力下,至年节前,他们已经将先前曝光出来的三十多万两亏空全部追缴回来了。 剩下的,就是曹寅私账中那个庞大的数字,三百多万两的亏空。 康熙原本表扬了胤?,接到这个折子后,就不大高兴了。 这些都是老臣,都是跟了康熙数十年的老臣,不然也不会将他们放在盐政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上。 老四把人家都逼得卖家产了,康熙颜面上就有些挂不住。 康熙是最注重体面和颜面的人,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康熙下旨安抚老臣,他们筹措银两,给他们宽限的时间。并且以快要过年了为由,将胤?召回京了。 令曹寅继续督办追缴亏空的事。 曹寅这段时日其实真有点心力交瘁。 四贝勒是只管一个劲的往前冲的,曹寅却需要左右逢源各处安抚,看着库银一点点的填充起来,曹寅觉得那上面附着的都是自己的心血和生命力。 他的头发都白了许多啊。 曹寅是真有点干不动了。 皇上将四贝勒召回京,曹寅在心里感激涕零,这位爷总算是回去了,不管这位爷年后还来不来,至少曹寅能喘口气歇一歇了。 江南这一片,也能稍微歇口气了。 就算是杀牛宰羊的要银子,也得等人家肥硕起来再去宰不是? “我要回京了。曹大人是不是很高兴?”胤?问曹寅。 曹寅忙道:“贝勒爷哪里话。贝勒爷千万不要误会。” 胤?微微一笑:“我不误会。只是那三百多万两银子拿不回来,曹大人晚上能睡得安稳吗?” “你年少志向远大,在这江南几十年,莫不是被繁华富庶迷住了眼睛,就把安国定民的抱负都忘了?” “我过些时日就回京了。在这里祝曹大人过个好年。” 曹寅送胤?。 可胤?走了许久了,曹寅还是站在原地不曾移动。 四贝勒心硬如铁啊,却也一针见血洞察人心。 这位爷见微知著,曹寅不意外他能看透自己。好歹也是相处了这么些时日的。 曹寅心里叹息,他怎么会忘?可是他都这个年纪了,时间不等人啊,岁月不饶人啊。 皇上是绝不会将他调离江南的。他,他的子孙,但凡有能干的,都要在这里守着。 还谈何施展抱负? 至于别的。曹寅还不敢想。 曹寅苦笑着转回衙署,三百多万两的亏空又不是今年才有的,他要是睡不安稳,焉能活到现在? 大清完不了。可是,一定会衰败。 败着败着,也就完了。 曹寅只能在心里这么想。 但他的心,是从来都不安定的。 可与四贝勒共事几个月,曹寅忽然就心定了。尤其是听见了四贝勒的话。 曹寅想,大清确实完不了。有四贝勒在,指定也不会衰败。 旁边的文吏都不敢说话,也不知道大人又哭又笑的这是做什么。 大概是压力太大了,现在四贝勒终于要走了,大人这是心里苦,但是苦到头了,大人就喜极而泣了吧。 胤?回京前几日,苏州倒是罕见的下了一场雪。 玉颜实在是稀奇,她本身是南方人,没怎么见过大学,京城还没下雪,她还没见着,先在苏州见到了。 披上披风就出去在雪里走了一圈。 那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小红怕她着凉了,一个劲的催她回来,她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没想到胤?倒是先回来了。 这几日他一直在忙后续的交接工作,还以为今儿个大雪,他会晚回来一些的,没想到他竟冒雪回来了。 本来就到了下午四五点了,外头落雪天阴,屋里就更昏暗了。 玉颜瞧见胤?坐在那里,屋里黑漆漆的昏暗不清,看不清楚胤?有没有换衣裳,玉颜就让小红点灯去,她走过去打算摸摸胤?身上的衣裳看湿不湿,要是沾了雪水就得换下去的。 可一过去,就听见胤?低声说,不要点灯。 玉颜手一顿,意识到胤?是不是不开心了。 难怪苏培盛站在外头一副苦哈哈的样子。 这是他主子不高兴了。 玉颜挨着胤?坐下,轻声道:“天黑了,不点灯看不清。 胤?淡声道:“是啊。天黑了,一点光亮都没有。” 玉颜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的身影。 坐近了,倒是没发现他身上有雪水,还是干爽清净的。 玉颜见胤?这样,想也没想,直接把他的肩膀掰过来,然后坐在他身上去了,轻轻在他耳边亲了亲。 含含糊糊地说:“点灯了就有光亮了嘛。贝勒爷别灰心。” 谁知道这个人攥住她的后月要,不准她离开,还主动又亲了上来。 他亲得好凶。玉颜瞬间有一种被野兽叼住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