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分,兰翠领着一位老叟回来,说道:“史小郎君顺手牵的是这位老伯的江团,我想着咱们不会吃,既买了他是鱼,不如一并请他来给做了岂不省事。” 方才她找到老叟说了此事后,老叟笑道:“这孩子识货,这鱼好吃的很。”兰翠便问:“老伯晓得如何吃吗?” 老叟说他是蜀地人,这鱼在蜀中颇受老饕追捧,只是这里不知为何却鲜少有人捕捞来吃。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兰翠又多与了他些钱,把人请到了营中。 沈持帮着他把江团拎到厨房,老叟说这鱼可炖可清蒸,炖么,以白酒去腥,去掉鳞斩成段,加入羊肉一块儿炖了吃,或者整条先以沸水汆烫,再揉以盐、白酒、木姜子等,加入高汤,上笼后猛火清蒸,待火候一到,肉之细嫩与汤之鲜醇已合二为一,就是开吃的时候了。 沈持:“这回清蒸吧。”营中近来没有宰羊,炖的话还得去买羊肉,费事。 “好嘞,”老叟在灶房转了一圈,而后让沈持给他打下手,烧开水,递盐拿酒盛高汤……忙活儿一阵子放到蒸笼上后说道:“需约摸半柱香的火候,关火后再焖上片刻。” 他洗净手:“老朽这就回去了。”沈持拿出一把铜板塞到他兜里:“多谢老伯。”说完把老叟送出来。 再折回灶房时,恰好半柱香的功夫,沈持熄灭灶里的火,焖了片刻后揭开锅盖。 雾气腾腾之中飘出一股醇香,军中的狗闻着味儿开始低声吠叫,它们也馋了。 沈持将鱼连蒸屉一块儿搬到堂屋,摆了碗筷,史玉皎让兰翠去请军中的几位将军来,大家一块儿尝尝鲜。 史玉展洗了脸上敷的青苔,不怎么红肿了,他着一身家中寄来的锦袍,剑眉修目,是个人模人样的小子,也来吃江团。 落座后,怀武将军苏瀚请沈持先动筷子:“沈大人算咱们营地的姑爷,是客,先来吧。” 沈持不敢推辞,夹起一筷子放到史玉皎碗里,很随意地说道:“各位将军快请。”说完他又给史玉展夹了一块儿。 众人将鱼肉在味碟里轻轻以蘸,然后徐徐送入口中,那醇厚的木姜子、爽口的醋味与鲜嫩的江团混杂在一起,顿时让他感觉一切烦恼都远了,淡了,天地间只剩下徐徐拂来的春风。 兰翠吃了两口后圆脸上闪着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这么大的鱼竟一点儿腥气都没有,好鲜美。”她们来到西南快十年了,这里极少有海货卖,淡水鱼腥气重,因而军中不怎么食鱼。她都快忘了鱼味儿了,这一口下去,叫她愣怔了许久:“没想到水里的也能做得这么鲜。” 怀武将军说道:“沈大人说做鱼的老叟是蜀地人,我们在西南这些年,遇到的蜀人都很会吃。”他们的调味料总是很多。 沈持尝了一口后心思飘远了:北地没有这种鱼,鹤州府是不是可以捕捞些江团送进京城给圣上当年礼…… 就这么一走神的片刻,他再拿起筷子时,盘中几乎只剩下一根大长的鱼刺了。兰翠:“ 冰鲜鱼吃了。零零碎碎的的事处理得七七八八了,这就到了年关,驻鹤州的戍军之中有人告了假回乡探亲,但多数将士的家眷都来了,留在鹤州过年,置府的头一年,官府绞尽脑汁把这里的年过得有年味,到了腊月二十六,城墙城门上已挂满红灯笼,城内街肆的树上都系着红绸布,到处一派红红火火的气象。 因为没有税赋,鹤州府的百姓们大半年的所得都归到了自家的仓中,他们载歌载舞,城中一片欢欣。 府衙的官吏们也从这天起开始休沐。 沈持搬东西带着赵蟾桂去史玉皎营地过年,他看到,军营中也跟外面的百姓一样,杀猪宰羊,欢天喜地准备各种吃食过年。 而兰翠则私下里告诉他说,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子,吃饱喝足了无事可做,这是大忌,放任不管是要捅出大篓子的,比如争抢军伎,甚至打架斗殴等…… 史玉皎为帅后延续史家的治军策略,那便是在年三十的年夜饭之后,大年初一的清晨开始,组织各种比武,单兵对决,骑马射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兵器都能拖出来热身,还有文雅的射柳祈福大赛,将士一边比武,军中识文墨的还要作诗,比如往年的佳句,“分朋赛射柔条断,赢得神箭誉满营”……无论哪场比赛,输了的要向赢了比赛的敬酒…… 热热闹闹一天比武下来,都累得倒头就睡,能少生许多是非。 因而除夕黄昏时分,大长桌一摆,一道道菜上了个琳琅满目,大坛美酒浓香扑鼻……在当朝,戍军的年夜饭还有朝廷安排的菜谱——每人两升酒,二斤牛肉,两张薄饼,五两蔬菜,还有牛羊头肉和蹄子,酱羊肝,酱猪肝,她军中今年又自个儿添了炖江团,米饭、馒头随意吃,相当丰盛。 沈持跟史玉展坐在僻静处的一桌上细细观察,只见而营中的将士们一上座也不说废话,直接开始胡吃海塞,一桌一条的炖江团,才端上来就见了鱼骨头,他们风卷残云先把肚子填到八分饱后开始行酒令,讲荤段子……很豪放也很粗鄙,全然不似文人雅士聚餐那样斯文,等营门外市井中的百姓家中的爆竹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时,一小半将士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有品阶的将军们今夜要值守,故而没敢放开了喝酒,只饱餐一顿后便离开了。 余下的兵士们继续闹腾,到了三更末时,忽然有人提议说:“咦,今年史将军的相公在军中,他可是状元郎出身,咱们去求他给写一副对联吧。” 他们把沈持拉扯到营中烛光最明亮的屋子,不知从哪儿找来了笔墨纸砚:“沈大人,写一副吧。” 沈持:“……”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1”史玉皎朝他眨巴了下眼眸:“沈大人,写吧,你看本帅带的兵多风雅。” 大过年的不能扫了大伙儿的兴,沈持铺开宣纸,提笔蘸饱墨汁,略一思索正要落笔。 突然之间。 “咚——咚咚咚——”城墙上的战鼓急促地响起来,传到耳中后,霎时间,许多人脸上闪过一抹惊惶。 有敌军来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