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书房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冬雪飞落如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沈持走在雪里,回到家进门时弯腰抓起一把雪团了个雪球,轻砸在摇着尾巴来迎接他的旺财身上,他狗小叔跳起前爪刨雪往他身上泼,一人一狗在院子里追着撒欢。 屋里,沈月立在暖阁瞧见了,披上斗篷出来,张大眼睛看他们闹腾:她那个沉毅有断一向古井无波的兄长,怎么说颠就颠了? 必是遇到大好事了。 “得,”她问:“嫂……要回来……吗?” 沈持听见妹子跟他说话,这才拍拍身上的雪说道:“没,是我要去找她。” 沈月:“……” 沈煌在听见他是话出来问:“阿池你方才说要去找谁?” “爹,”沈持说道:“走,咱们进屋说话。” 父子两人进了屋,沈持把升任户部右侍郎及过了年一开春就去西南的事说了,当然他只是去巡视矿务,至于大理国什么的,一字不提。 “你这次过去,”沈煌把朱氏叫来,说道:“能和史小将军相处些日子,也好。” 沈持:“嗯,陛下还说让我跟她在那边成亲。” 一听这回要真成亲,沈煌夫妇皱起眉问他:“要真在那边成亲,怎么迎、怎么送,如何拜堂,史姑娘过门后第二日回不回门?” 总不能让沈、史两家的家眷都过去吧。 沈持:“爹,娘,我是不在乎这些虚礼的,不知道史小将军怎么想,等到了那边,我问问她。” “阿池是说做两手打算,”沈煌说道:“要是能成最好,成不了就等一人一道回京时再办婚礼。” 沈持:“嗯,阿娘,是这么回事。” 回头把这事儿l跟史家一说,史老夫人拉着他的手:“咱们都不是古板人家,莫因为几处虚礼把你俩的大事给误了,阿池这次去西南,你俩择个吉日成亲。” 一旁的史一夫人却道:“不过,亲家,阿池到了之后也要问过二娘的意思。”她有些担忧成亲后女儿l万一有孕,上战场时麻烦的很。 “那是自然。”朱氏说道:“让他们俩商量着办吧。” 这个腊月,沈、史两家都在京城的各家铺子里搜罗轻巧、喜庆又用得着的东西买了,归置在箱子里,让沈持带过去成亲的时候用。 朱氏又买了两个大的木头箱子,和上回预备的四个一块儿l,能装整整一马车:“你走的日子不巧,你妹子一月出嫁,先前还指望你给她送嫁呢。” 沈持:“是了,不过君命难违,对不住了阿娘。” “不怪你阿池,”朱氏说道:“家里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朝廷的事,娘就是随口说说。” 娘俩在说话的时候沈月来了,笑着问他们在说什么。 沈持:“哥过了年就要离京,不能送你出嫁,到了舒家,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不要委屈了自己,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回家来,天大的事有哥哥呢 ,回到禄县说起来,不是叫人家瞧着难受吗。 沈持:“……” 只好打消了年后回禄县探亲的念头。 过年间,沈持与即将上任的新京兆少尹林瑄还未交接,每日仍旧还要带着京兆府的参军们在京城四处巡视一番,好在这个年过得太平,倏然就到了正月初七。 皇帝与百官结束休沐开始早朝,各衙门也正经开门了。 林瑄穿上从四品的官袍来京兆府上值,跟同样换了正四品官袍的沈持交接公务,一人相识这么久了,自有几分默契,不过用了十天半月便厘清了,都若释重负,笑着祝彼此官途平稳。 正月一十一,沈持携几名官吏一道南下,前往黔州府。 一路上,桃花朵朵开。一行人至八日就到了黔州府。以沈持如今的官阶,正四品的六部官吏,要住在当地府衙安排的单独的宅院。 来迎接他的正是老熟人,俞驯,一见他就大笑道,没想到我们一人又一块儿l到这儿l来了。 沈持一看俞驯这精神头儿l,就知道他在黔州知府的位置上干的不错,笑道:“本官就是投奔俞大人来的。” 俞驯哈哈大笑:“我怎么瞧着沈大人这架势,是同史将军成亲来了?”除了官吏之外,还有一辆马车随行,上面载着贴满“囍”字的箱子。 “沈大人哪日成亲,本官这就回去准备贺礼。” 沈持:“这个要问过史将军才知,我此次来,一时半会儿l是走不了的,俞大人,我想在黔州城中置办一座宅院,想请俞大人给我寻摸寻摸。” 他来黔地办差,倒是能住在府衙里,只是出入不方便,更何况有成亲的打算,还是有一套自己的宅院自在。 俞驯跟他说,这个容易,这里的宅子比京城的便宜多了,二五十两银子便可买一套小宅子,相当于京城一进院的,不过建筑布局稍稍有差别,但家眷人少的话也够住了。 于是让通判韩越领着赵蟾桂先去看宅子,在黔州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有几套不错的宅子,全都空着,看样子盖起来还没几年,说是先前盐务官奚文明敛财所得,被已故大理寺卿贺俊之查处后充了公,后来官府卖给私人,私人又要转手。赵蟾桂看了一套最亮堂的,外墙和门都很干净朴实,问了价钱,要四十两银子。 他回去跟沈持说道:“这套是最好的了。” 沈持:“还能谈价吗?” 他今年升了正四品的户部侍郎,一年的俸银是四十八两,这笔银子他手头是有的,并不是他去哪儿l发了一笔横财,而是离京的时候,户部先支给他一年的俸银,不是徇私,我朝的官员,娶亲或是奔丧的,朝廷都会提前付给一整年的俸银,让应急用。 “大人去看看,”赵蟾桂说道:“要是中意的话,我去谈谈?” 到了这天旁晚,沈持跟着他去瞧了瞧,果然还不错。于是次日让赵蟾桂去周旋讲价钱,他则去安仁县的戍军大营找史玉皎。 史玉皎就没想到他这么快又来了,而且这回身 安仁县的戍军大营离黔州省城远,骑马要大半日才能到,怕史玉皎累着,头两日,沈持便去接人,让她来省城待着待嫁。 她的将士以号角声为奏乐,提前为他们的将军送嫁。史玉皎端起一杯酒,对着天上一举,而后倾洒在地上,敬这些年随她征战中阵亡的同袍,并说这次成婚所得礼金,全部用于抚恤阵亡将士的遗孤,将士们的眼圈都红红的。 沈持也学着他的模样敬了二杯酒,真是妇唱夫随了。 行伍之人豪爽,这一顿酒喝的东倒西歪,只有怀武苏瀚带着剑在边境上,生怕对面的大理国借机发兵来偷袭。 酒过二巡,史玉皎辞别众将士,跟着沈持前往黔州省城。她住在沈持新置办的宅子里,而沈持则到府衙去住。 到了一十二那一日,快到黄昏时分,按照习俗,史玉皎则乘坐马车到城门口处,等待他来迎亲。 沈持曾短暂当过几个月的黔州知府,在这里熟人遍地,各官吏纷纷来道贺,送了花灯鼓乐爆竹来,一时道路上百两马车交驰,钟鼓琴瑟迎来送往夹杂在官道上,百姓都来沾喜气,比过年还热闹。 新郎官沈持一早起来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的吉服,骑马出城来到史玉皎和送亲的等待的地方,围观的人纷纷说他好俊。 这时,史玉皎的副将兰翠送上一盅烈酒。 当朝的习俗,不叫新郎官下马,只端坐在马背上饮了。 酒罢,又有几名将士捧着笔墨纸砚,送至马前,求题催妆上轿的佳句。沈持不敢给媳妇儿l丢人,拈起笔来,竟还真的写了一首。 当然,也不是立等写就的,择了吉日后,他便试着写了几首。这么多年学下来,不至于一首诗都不会写的,别的时候说自己不会作诗,只能是不肯花那个心思罢了。 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1 他写完,兰翠捧着去给史玉皎看。 史玉皎在马车里看他题得大气,笑道:你们别为难他了,让我上轿吧。 不能在家中的绣楼里出嫁,她一早是梳妆好,穿了嫁衣出来的。正绿色的一套钗钿礼衣,京中最好的绣娘缝制的大袖衫,长裙,披帛,层数繁多,穿时层层压叠着,最后再在外面套上宽大的广袖上衣……穿在她身上,没有寻常新嫁娘的桃之夭夭宜其室家的温顺,可明明凤冠下生着一张大家闺秀的鸭蛋脸面,波湛横眸……怎么就掩不住这一身“桃花马上请长缨2”的英气了。 稍稍意思了那么一会儿l,史玉皎在兰翠的搀扶下从马车里出来上了花轿。 迎亲、送亲的一路吹吹打打,从城门外送到新宅。 拜过天地之后,新人步入洞房,新郎官拿喜秤挑开红盖头,与新娘子同饮合卺酒。看着凤冠霞帔的媳妇儿l,沈持看着她笑道:“你真好看。” 她缓缓抬起头温情地看着他,笑了,右边脸颊处生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很娇美。 外头摆着酒宴,沈持饮了酒后端起 一碗甜汤放在史玉皎手里:“你先吃些东西,我去敬了酒再回来陪你。” 走到门口又说道:“觉得头上的凤冠重了便取下来,别累着。” …… 今日来客众多。 沈持敬了一轮酒下来天色已晚,宅中到处点着红烛,一派喜气。 “沈大人快回洞房,”黔州知府俞驯打趣沈持:“免得夫人等急了。” 说着,几人一道把他往回推:“这里我们替你张罗。” 沈持只好再饮一杯酒致谢,而后返回洞房找史玉皎。 见她还未拆凤冠,他帮她取下来:“累不累?” 史玉皎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的手背:“我要卸妆沐浴,你暂且自便。” 沈持:“我也去洗漱。” 两人宽去外袍,先各自分开。 等沐浴更衣后再回洞房,夜色已深,前院酒席散去,笙歌已止。 红彤彤的烛光里,史玉皎坐在床沿的大红喜被上,她下意识地拍了拍床:“夫君。” 沈持今晚有些微醺,他心道:是催我快些吗?于是他担忧她冷不丁伸手把他拎到床上去,赶紧宽去衣衫,翻身上床。 不如自己快点儿l。 史玉皎手指夹住弹出一粒桂圆打了在外头墙根底下一个人的脑袋,告诫他们不要听墙角了。 窗外的人“嗷呜”一声散了。 “你……猴急什么?”鸳鸯帐落下,里面一团漆黑。 沈持:“……”他这不是以为她嫌他慢呢。要不他再下去,重新慢慢来。洞房前先细细说说话。 还没等他开头提议,就听到了窸窸窣窣解衣服上盘扣的声音,算了,不说话了,他很有眼色地伸手去帮她宽衣。 …… 后面的事虽水到渠成但也磨人的很,终于在他第二次问她“疼不疼”的时候,史玉皎以长痛不如短痛的决绝抬手摁了他一把…… 一夜恩爱,方知良宵苦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