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声时而如兽呜咽低吼,时而又如枭鸟夜鸣,令人毛骨悚然。 在安仁县对望的安远县最高的山头上,镇西将军史玉皎一副铠甲身负长矛,正带着兵士在巡境,铜仁县开矿乃朝廷大事,为防止西南边疆各南蛮国的细作潜入,兵部给她发了公文,命她严防死守。 不远处的洪水倾泻灌入得越来越急,她脚底下的山一颤一颤的,在视线的轻微颠簸中,她忽然瞟见黔山县与安仁县交界处竟然有一行四人,定睛一看,那身量颀长略显单薄的,有点眼熟,是沈持? 他身边魁梧中带憨厚劲儿的也眼熟,是赵蟾桂啊。 她眼力极好,当不会认错。 “将军,那是沈大人吗?”看到史玉皎在眺望对面,她的副将兰翠跟着看了过去。 史玉皎轻点头:“是他。” “这时候,”兰翠看了一会儿说道:“沈大人……他怎么会在黔、安两县?” 不都告之两县百姓悉数迁出了吗。 史玉皎往前面走去,鹰似的巡视着安远县中山脉的每一处——翻过去,南边是大理国:“或许他不放心,最后来看看还有没有人滞留没走吧。” 兰翠被她落下一截路,拿剑挥开山林中的绿枝黄叶紧追两步:“沈大人可真是个好官。” 这两县的县令父母官都未必会做到这样。 史玉皎“嗯”了声。 越往上走,越发清楚地看到洪水几乎是追着沈持他们的脚步,他从妇人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手上,而赵蟾桂则架着那妇人飞快地往外跑,看着有些惊慌。 兰翠于心不忍:“将军,要不要属下去……”接应他们一下。 史玉皎说道:“兰副将,且不说等你冲下山来不来得及,我问你,你以什么名目出安远县?” 虽几里路之隔,但也到县外了。 昨日才三令五申,军中不得随意离开军营外出。 她向来铁腕治军。 兰翠声调低低的:“可是,将军……” 洪水那么快,沈持来得及走出去吗。 史玉皎没说话。 或许她心想,沈持恰好在洪水泻下时来黔、安两县,他必然有自己的对策,自会无虞的。 她下意识地又朝他望过去一眼,可那处已看不到沈持的身影了,只有一片茫茫泽国。 …… 洪水最后还是扑了一下沈持,打湿了他的衣裳,彼时,他和赵蟾桂几乎是将母子二人挟持到驿站的。 孩童两三岁的模样,很瘦,细细的脖子顶着大大的脑袋,劫后余生哑着嗓子大哭,或许是吓的又或许是饿的。 沈持把孩子放到妇人的怀里:“他叫什么名字?” 妇人垂下眼:“狗……狗蛋。” 沈持说道:“赵大哥,去看看还有没有饭食拿一些过来给他们吃吧。” 妇人一下子跪在地上:“多谢大人,民妇……与小儿无以为生,一口饭都 活路。 沈持头一次听他发感慨,品着“活路”?坛??魎???彎螘????apapapldo?顛疐絔????????44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当时让黔、安两县百姓迁走时,他以为为他们思虑周详,暂时够他们将日子过下去,没想到还远远不够,一想到母子俩的事情,他如鲠在喉,心中有点儿不是滋味。 饭后回到房间,那对母子来给沈持磕头谢恩,他赶紧将人扶起来:“大嫂,明日本官正巧要去铜仁县一趟,你们二人随同本官到那边换了身份文书,安家落户吧。” 妇人只拜谢,面上不见一丝生机,亦不答一语。 沈持:“大嫂还是看不到活路对吗?” 妇人听了木然抬头看他一眼,又缓缓垂下头去。 “朝廷在铜仁县开矿,”沈持说道:“大嫂听说了吗?” 妇人一声不吭。 沈持说道:“如今官府在雇佣人力,招收壮年女工,日给米五升,就算大嫂带着幼儿不便去挣这条活路……” 他想说,以后各省的朱砂商行往来铜仁县,就算在路边支摊子卖茶水,你们母子俩也能挣上口饭吃啊。 哪知妇人听了他的话,忽然直起脖子说道:“大人,民妇有娘家能给看着孩儿,民妇有气力能吃苦,求大人开恩,让民妇去作女工吧……” 只要不吃白食,只要她一日有五升米领,她娘家还是会认她的。 沈持:“……” “好。”半晌,他沉声说道。 那夜,他提笔在纸上写了一遍又一遍“活路”二字,当是时窗外明月孤悬,书案前火光人影摇曳交映。 次日一早他去了铜仁县。 沈持看到,黔、安两县来的人家多数已经安居,八千来户,有一千多户出了徭役,一些人家中的女子被官府雇为人力,正等着上山参与采矿。 每日给她们五升米实在不多,但于她们而言,这些米足够一家人喝不太稀的稀饭,已经是能过下去的日子了。——这就是俞驯所说的活路吧。 沈持若有所思。 “之前老神仙说咱们要发大财,”从县中经过,听到有人想起了道士的话:“果然是来到铜仁县后并没有受什么罪呢。” 沈持听了很是欣慰,他心想:日后矿开得越大,你们的日子会越好的。 铜仁县的朱砂矿不仅储量大,且十分好挖,熟练的工匠们凿开矿洞后,往下十来米处便见到了质量品相皆上乘的矿石,沈持来时,胡见春欢天喜地拿给他看:“在下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朱砂,磨碎了画出来的壁画不知得多鲜艳。” 有了它,工部正在营造的工事一用上,日后落成不知有多辉煌夺目。 沈持拿在手上瞧了又瞧:“这些矿石,除去工部用处外,余下都给户部吗?” “那当然了,”胡见春说道:“先紧着咱们工部用,有盈余的话,户部才会分给各省,各省又会给朱砂商行,再由他们售卖出去做药材等用。 当然各省也不是白拿这些朱砂的,都是要给户部银子的。 说来说去的,本质上还是个买卖。人人心知肚明。 沈持听着叮咚叮咚咚凿矿石声,一直停留到日落时分才返回驿站。 八月半后,这一带连着多日阴雨绵绵。 一天午后,俞驯托着棋盘来找沈持下棋:“听闻沈大人棋技不错,今日你我切磋切磋如何?” 沈持笑道:“在下敢不奉陪?来吧。” 二人在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都很过瘾,并且上瘾。 “俞大人,”落下一字后沈持艰难占据上风:“咱们铜仁县开矿之事,向各省发公文了吗?” 俞驯:“刚采出矿石,工部还未运回京城,给各省不知要多久以后了。” 如今工部的朱砂缺口很大,等填一填,看到结余时才能给各省,最早也要到明年了吧。 沈持:“此矿一开,工部营造工事所需的朱砂矿绰绰有余,”他拿出一张图来:“俞大人请看,下官前几日去看过新凿的矿洞,光这一处就是大万山朱砂矿的四倍之多,” “户部可以做打算了。”他说道。 以前是别人求着户部给朱砂矿石,据说给每省的都是有配额的,很少,供不应求。往后产量大了,供过于求,户部大概要为这些朱砂矿砸在手里而发愁了。 得趁早为此项买卖做打算。 俞驯还未经手过此等事情,一时转不过弯来:“沈大人可否详细说说?” 沈持说道:“现如今,各省商行不知矿中朱砂量大,户部何不发文说有一批朱砂矿石要卖,但还在开采中,先预售,”他又说一遍“预售”二字:“现下各省还不知铜仁县朱砂的矿藏数,户部只要一松口,各省定会有多少买多少,囤积朱砂矿石…… “户部只要先与他们拟定文书,收下订金慢慢交付朱砂矿石就是了。” 俞驯还是不太懂:“可这矿石都还没采挖出来呢,采挖出来后还要从山顶运到山下,各省的商行来了,拿什么给人家。” 万一挖不出来那么多,到期怎么给人家交付呢。 沈持:“俞大人,在下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比方说,在下要是与俞大人比邻而居,俞大人家中养了只母鸡每日下蛋,而在下又恰好想吃鸡蛋,于是同俞大人商量说,给俞大人十枚鸡蛋的钱,每日等着鸡下了蛋来领鸡蛋……这么一来,俞大人一下子卖出去十个鸡蛋,日后十天都不愁卖鸡蛋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