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被拉扯着,在方自归的视网膜上投下杂乱繁复、缤纷模糊的许许多多人影。周围还是一片喧嚣。 方自归决定换一片战场,去主大厅二楼的招聘摊位看看。快走到二楼时,方自归站在中央主楼梯的台阶上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一楼大厅里万头攒动,产生了一种气息不畅的无力感。 方自归连连碰壁,全是因为用人单位要求应聘者有上海本地户口。 丁丁从一个人堆里钻出来后,正百无聊赖地走着,突然看见一个女生眼里含着泪从另一个人堆里钻出来。 丁丁走上去问:“光天化日的,谁欺负你啊?” 女生道:“不是,我学土木工程的,他们各种不要女生。” “这有啥好伤心的。咱们是大学生,天之骄子,还能找不着工作吗?” “刚才,我说女生也能吃苦的,那人来一句,你来了你哪儿上厕所啊?”女生抹一下眼泪,“土木工程就是男人专业吗?” “今天招聘会狼多肉少,那些单位就狗眼看人低。别哭了,没啥大不了的,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兽注意到的则是一个成功的妹子。 发掉了几份简历,兽感觉很累,决定今天的觅食活动到此为止,于是一个人坐在楼梯台阶上休息,打算遇到韩不少以后索性就回学校了。兽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一个女生从人堆中杀出重围,向兽奔了过来,让兽的感冒立即有所缓解。 兽看见那女生边跑边向自己喊着:“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兽的心率提速到每分钟一百三十下……然后,这位成功的丰满的女生就和兽身边的另一个女生拥抱在了一起。 兽在喧嚣中平静了下来,终于在台阶上等到了韩不少。 兽说:“走吧,咱们回学校吧。咦?你怎么很高兴的样子,你找到工作了?” 喜气洋洋的韩不少说:“没有,投了几份简历,参加了两个现场面试,都还没敲定。” “那你高兴什么?” 韩不少神神秘秘地说:“刚才给我面试的是一个美女,我跟她聊了至少二十分钟。” 原来韩不少上大学以来一直没有实现的梦想,终于在招聘会上意外地实现了。兽叹道:“你的两块钱门票钱,算是赚回来了。” 国宝也准备回学校了,往场外走的时候遇见了眉头紧锁的方自归。 国宝问:“你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收获?” 方自归道:“一份简历都没发出去。” “不会吧?” “上海企业都不招外地生源的毕业生。你情况怎么样?” “我签约了。” 方自归有些惊讶,“你签约了?什么单位?” “苏州一家国营企业。” “做什么的?” “做电阻的。” “待遇怎么样?” “不太清楚。人事科长说,工资按照国家规定。” 方自归更为惊讶,“不问清楚你就签了?太草率了吧!” “反正按照国家规定嘛,我想签就签了吧。他们人事科长对我挺诚恳的。” 既然已经签了约,国宝就回学校了。 方自归不死心,继续在会场里寻觅。下午快散场时,一位负责招聘的女士见方自归浓眉大眼,态度诚恳,终于和方自归多聊了几句,说:“不是你们外地学生不好,是没有户口的话,养老保险不能帮你交。公司都希望员工稳定,没有保险必然造成员工不稳定,所以我们才不招外地学生。” 方自归表决心道:“只要能上班,我可以不要这些保险。我也可以保证稳定。” “你可以不要,但对公司来说是违法的。我们正规公司,肯定不会做违法的事情。” 方自归无奈道:“怎么还有这个问题?” “小伙子,我给你个建议。你不妨到大型国企去试试,上海为了支持国企,可能会有一些引进外地人才的指标。” 多年以后,方自归回忆起自己和四位室友第一次参加招聘会的情形,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时高校还没有扩招,毕业生人数还没有放量大涨,不明白工作岗位何以如此紧张。 寒假里,宿舍里包括方自归在内共有五位室友没回家过年,以便参加江浙沪地区在寒假中举办的各种招聘会。这五位室友均来自祖国西部或北部,与古代农民起义的高发区不谋而合。而他们留下来的目标基本一致——在东部沿海大城市就业。 丁丁已经报考了国防科大的研究生,有段时间宿舍熄灯后还常常在走廊里秉烛夜读,但丁丁也是要到三月份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于是他也加入了寒假找工作的大军。 方自归本来对找工作颇有信心。为了在毕业分配改革的转型期便于毕业班的学生就业,第七个学期的考试成绩没有等到下学期开学才公布。在寒假开始前,学校就把盖了学校大红戳的七个学期汇总的成绩单,交给了即将参加招聘会的同学们。方自归大一大二的基础课成绩虽然大多是六七十分,但大三大四的专业课考试成绩颇有看点,基本上都是八九十分。况且方自归得到过两个一等奖学金和一个二等奖学金,面试时,应该也很可以演义演义的,哪里知道招聘会上方自归连简历都发不出去,就更别提面试了。 虽然备受打击,方自归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主动出击,不等下一场应届生招聘会到来,先去上海各区的常设人才市场碰碰运气。然而,在这种人才市场上,尽管方自归看向每一个用人单位招聘人员的每一个眼神,都真诚得好像一只大型犬科动物遇到了主人,方自归还是没有把简历发出去。 “做过么?”人家常常这样问。 “没有。”方自归常常这样答。 “那你怎么做?” “我可以学。” “对不起,我们只招有经验的。” “我们也学过电工基础、模拟电子——” “大学里学的没用,出来都得培训。” 方自归表情虔诚,内心翻腾…… 那些常设的人才市场,虽然秩序井然,不像第一次应届生招聘会那样人潮汹涌,但用人单位往往要求应聘者有工作经验,并且要尽快上岗,绝对没有耐心等你半年后毕了业才上岗。即便碰到少数公司对工作经验要求不严格,对户口的要求依然严格。“仅限沪籍”这条铁律,牢牢地把方自归锁在门外。 在数次参加招聘会无果后,方自归为了不让做好的几十份简历像跌停板的股票那样砸在手里,便根据《劳动报》、《人才市场报》上的企业招聘信息,把简历通过邮寄的方式扔了出去。 为了抓住哪怕一丝机会,在放假后春节前的那段时间,方自归天天骑着自行车在上海东奔西走,参加各种招聘会,有时也去潜在的雇主那里去碰碰运气。但是碰运气比碰瓷难多了,怎么碰都碰不出结果,只碰出了极其丰富的碰壁经验。就是在这个寒假,方自归终于体会到,孔子周游列国却处处碰壁,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和状态了。 一天傍晚,方自归在四处碰壁的途中,骑自行车经过苏州河上的昌化路桥时,忽然想起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为了首次甲a联赛川沪大战搞高校大串联时,方自归前年夏天曾骑车经过这座桥。当时因为好奇,方自归曾在这座桥上驻足观看,然而今非昔比,同样是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奔波,当年英气勃发,如今灰头土脸,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站在桥头,方自归看着造币厂的厂貌和桥下黑色的苏州河河水,心里涌上来一大团黑色的阴影,压得他感到胸闷。方自归想到,即便自己尽了全力,也可能无法留在上海,这么糟糕的事情,会发生吗?真的会发生吗?如果发生了又该怎样呢? 黑色的河水在脚下起伏,远处开始亮起来的灯光映衬着高楼大厦的轮廓,无奈和困惑在脑海中蔓延开来。那些光鲜亮丽的高大建筑如同一道远方的高墙,将现实与理想隔绝开来,嘈杂的车水马龙声伴随着无休止的喧嚣,繁华的城市景象在方自归眼中变得单调而灰暗,好像没有了生机,而他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里。 是否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呢?方自归无意识地收紧了拳头,嘴角微微抽搐。 岸边的柳树垂下枝条,仿佛是方自归内心的映射,无助地垂落,被命运摆弄。 当晚,方自归躺在一零一的床铺上久久无法入眠,直到黑暗中,莞尔那张甜甜的笑脸在脑海中浮现,放大,才终于把方自归从无力感中拉了出来。 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男人,特么绝不应该轻易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