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坐在看台上,一口水晶皂儿,一口糖渍香橙片,眺望擂台上的比斗。 魔道帝子们突袭后,渊阳城各处擂台继续有条不紊进行。 这天,无空被段重霄、巫马玄泰二人拉出来看打擂。 按照这俩位师兄的意思:神枪主人即将出世,他们要提前过来处一处,扯扯交情。 “师兄,这碗澄沙团子你吃吗?” 少年指着巫马玄泰跟前的食盒。 看到食盒中的美食,巫马玄泰一脸无奈:“吃吧,吃吧,你全吃了吧!” 送食盒的人,是他当日在西城门与魔修斗法时,救下来的一个姑娘。那姑娘感激巫马玄泰,每日定点送来食盒,俱是民间各类小吃。 据少年无空的话说:这些小吃味道都很不错。 见这师兄弟俩的态度,段重霄叹气道:“可惜,这位姑娘诸多美意,到头来都进你这饕餮的肚子了。” 少年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 “师兄不吃,我替他尝一尝,回头也好回复关家娘子。” 端起小碗,少年津津有味吃着。 察觉段重霄目光望来,少年把一盒蜜饯梅子推过去。 “师兄也吃点?” “免了。” 段重霄默默摇头。 一碗团子下肚,少年慢悠悠说: “在我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能吃的,和不能吃的。” 捏起梅子扔到嘴里,少年慢吞吞咀嚼。 酸甜生津,让人胃口大开。 瞥向身边二人,周天野心下一叹。 自己演技已经很差了,而且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演,都是把真话颠倒了来回说。赤裸裸的天魔做派!可这些人,包括皮魔、刘奕香他们,竟然都没有听出来。 是我隐藏太好,还是他们太蠢?亦或者太年轻? 能吃的,不能吃的。 什么能吃? 此间一应有情众生,俱为饵食。 周天野眼里,段重霄是一颗桃子,巫马玄泰是一杯辣口的烈酒。 不能吃的。 什么东西不能吃? 对天魔而言,山河水火都可视作魔化对象。 不能吃的东西,怕是唯有天魔自身了。 周天野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舍我之外,俱为饵食。 而这种心态,不就是赤裸裸的魔意体现,是真正的天魔心境? 奈何两位正道俊杰过于年轻,完全没明白周天野的暗示。 哎,也不知他们未来知晓我的真正身份,会不会直接气吐血,道心破碎? 把小碗放回食盒,又把其他几样小食一一品尝后,周天野一一点评道。 “团子挺好,但大油有点多,蔗糖多了半勺,可以改一改。 “蜜饯酸味有点重;而这杯橙汁略带涩味,应该是白瓤没有去干净。” 他逐一品鉴后,对巫马玄泰肩头重重一拍。 “师兄且记着,回头让关家娘子改一改。” “不是,人家冲你师兄来的。结果你吃了便罢,还按照你的口吻要求人家继续做?” “我也是为了撮合嘛!” “你可饶了我吧!”巫马玄泰扶额苦恼道。 关家娘子那么赤裸裸的示爱,他当然感觉到了。虽然起初满足了一丢丢虚荣心,但随后便纠结起来。 关家娘子只是凡人,只能活几十年。而自己有百年、千年的寿命。 时间,永远是仙凡恋无法避免的鸿沟。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少年一副十分开明的态度,“大不了,师兄可以拉她入道修行嘛。” 对于巫马玄泰可能存在的这桩情缘,周天野乐见其成。 无间魔道麾下的“化情人”。那骨子里的魔媚气质,一见面周天野就闻出来了。 显然,这是自己挂在魔道的要求被人接了。已经开始安排人手针对巫马玄泰,破其道心。 看破仙凡之别,情爱之难,是修士不得不品尝的一环。 少年笑容灿烂,唯独眼神带着一丝冷意,悄然扫过巫马玄泰。 真的很好奇,面对妻子为凡人的情况,他会如何选择,如何行事呢? 想到这,手里的橘子似乎更加香甜了。 “对了,师兄。你在天清宗时,有没有听闻一位名叫‘罗明之’的人?” “罗师兄?”段重霄身子一震,“你问他做什么?” “我在天象阁读书时,读过一篇三百年前的旧事……” “师弟,”段重霄严肃道,“你既知晓这桩旧事,便该知道此事讳莫如深,不可外传。” “这不是只有咱们三个嘛……”少年似是一脸委屈,小声嘀咕。 一旁巫马玄泰见话题从自己身上离开,加上不乐意师弟被训斥,主动搭话:“明之,按照天清宗‘通明重灵’的顺序,应该是上一轮的师兄?我为何没有听闻?” “罗师兄是我们天清宗一桩禁忌。” 周天野反驳:“还能比秦清、谷灵萱这桩事更禁忌?” “——” 顿了顿,段重霄语气古怪:“这倒是,有这对正经的仙魔之恋在前。我那师兄结交魔道友人的行径,却也算不上什么了。” “可我听说,那个魔道友人似乎一开始也是正道少侠。是因为……因为他身居魔血?” “所以才是禁忌啊。当年和眼下,情况大不相同。” 在段重霄、周天野彼此对话间,巫马玄泰逐渐明白当年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天清宗罗明之下山游历,碰上一个同样正直善良的少侠,二人遂结伴同游,成为生死之交。 可后来在某次事件后,少侠身体出现异变,被众人察觉他身怀“魔血”。 魔血,即某位大魔的血脉后人。 那个年代和当今不同。千年之战的遗老比当今更多。众多正道高人仇视魔道,哪怕只是魔血传承的后人,也被他们敌视。更遑论天清宗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嫡传菁英。 在正道长老们干预下,二人分道扬镳。直到后来罗明之遇险,那位少侠好友舍命来救。而为保护救护自己而重伤的好友,罗明之不顾一众长辈阻拦,破门而走,从此消失不见。 “师兄。我在天象阁看到这方面记录,却不知罗明之最后下落如何?” 段重霄沉默不言。 少年咧嘴一笑,默默把头别过去。 就在他以为,段重霄不会回应时,却听他语气低沉道:“天清宗有载。当年之事,几位师叔深感反应激烈。本打算将师兄寻回。但却得知对方与尸魔道厮混的消息,然后几位师叔前去寻找探查。最后……就此彻底没了消息。不论是罗师兄,亦或者那几位师叔。” 周天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也正是如此,羲灵剑轮的下落才至今都找不到啊。 …… 弥天阁。 皮魔在地下室静坐修行。 不时听到上头传来曲灵玉和金瑶的对话。 “这家伙好烦啊。怎么天天往这边来?我想要好好练功都不敢。” 曲灵玉痴迷“猎人游戏”,这些天拉着金瑶和其他几个女伴,整日在这里做游戏。 担心被察觉,皮魔不敢运转魔气,索性闭目养神,回忆脑海中的记忆碎片。 经过周天野点破,他明白自己的魔意执念为何。 那股在尸魔道炮制下,仍能维系的“强大自我”,才是自己最大的依仗。 如果能寻得“自我”,不仅可以明晓来历,由死向生,还能得到生前积累的法力。 只是不论他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 只有几个印象极为深刻的画面一直在脑海盘桓。 一个是尸泽悬挂的无数绷带蛹,在阴风中随意晃动。 一个是飘荡氤氲毒雾的山洞,剑轮插在毒泉中央。 还有一个,则是自己与人杯酒言欢。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完全记不清晰。 “我……我到底是谁呢?从我生前残留的行为痕迹看,我生前应该是一位正道少侠?但我为何想不起任何一点正道有关的咒术和心法?” 九阴棺默默注视皮魔的纠结,将一切回馈于帝魂。 与帝魂勾连的无空化身自然明白皮魔处境,却不打算作任何干涉。 “想不起记忆,羲灵剑轮便不会出世。眼下,不出意外便是对自己最大的帮助。” 垂目看向擂台。 目前登擂挑战的,是一位九阳府弟子,而守擂的人是古玄宗弟子。 巫马玄泰忽然笑了:“炼器对炼丹,这一战有点看头了。” 几日过去,凑热闹的修士已经刷去。能继续守擂挑战的,都是各门派精锐。 青衫少年站在擂台上,对刚上来的红衣男子拱手,苦着脸道。 “我师命我连胜十场才能下去。如果这一场赢了师兄,请师兄不要气馁。” “不会,我上来只是打算看一看自己的功力深浅。神枪——我没兴趣。” 二人对视,露出同病相怜之感。 神枪注定是神火门的,正道长辈早就跟他们说过了。如今还在擂台迟迟不走的,大抵都把擂台当做切磋、磨砺的舞台。 “师弟,小心了!” 男子铁拳如火,霎时火焰笼罩擂台,将二人完全包围。 “辟火丹,”青衫少年抱起一口金炉,轻轻一弹,炉口飞出一枚金灿灿丹丸,瞬间把火焰镇住。 “五雷丹,天水丹,霹雳丹。”少年接连驱使,金炉宝鼎飞快喷出丹丸,对红衣男子进行反击。 看台上,段重霄惊叹道:“古玄宗的凝丹御敌法,果然是百看不厌啊。” 那些丹药和利用药材炼制的丹药不同。 是以法印与元气捏造而成,效果与药材炼丹相类,却不可长久。只能维系一时三刻。古玄宗正是利用此类“密印灵丹”的特性,将其视作一类护身手段。 金炉闪烁,千百灵丹在台上穿梭飞舞,迫使九阳府弟子跌落擂台。 巫马玄泰忽然想起一事。 “师弟,你那口剑丸到底祭炼了吗?是否需要请九阳府弟子帮忙?” “不用,无相铁正在温养中。等我温养完毕,再借火驱逐杂质。” 说着,他突然看到一轮金阳从天空落入擂台。 “鲲鹏府悟海,领教了。” 看到刘奕香登场,周天野嘴角浮现笑意。 比起找九阳府借火,他更倾向于借助金乌之火。 这厮,终于把金乌残骸炼化了。若是……若是有望争抢神枪,更是一场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