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冰忍和东方胤同时转过身,封臻和络绎也都察觉到渐渐强烈的气息。“月相”凭借多年的训练在很短的时间内摆脱了迷烟的药效,相继站起身来。从未遭人暗算的“月相”感到前所未有的气恼,化为杀气腾腾。 封臻站到邹冰忍身前,同时用隐身术将邹冰忍和邹冰恕的身形、气息隐藏起来。邹冰忍明白封臻的用意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已成为“沉星”的主人,于是和弟弟一起留在法术的界限里,安静不动。 东方胤将无泪放到云雾姬身前,充满信任地看了云雾姬一眼。封臻随即将无泪和云雾姬的身形、气息也隐藏起来,加以保护。 云雾姬看着穿了男装、沉睡不醒的无泪,强忍着泪水,心乱如麻。 你的名字叫无泪,我却总是因你而流泪呢……如果是认错了人就好了。 我当初那么冲动地杀了你,只因为他带你去看了“悠泽星辉”。我以为那个人什么也不需要,所以你也是多余的,还是我担心他需要你,我终于发现他需要的人不是我,还是我不想让他需要任何人?其实,我只是恨我自己不被爱,我杀不了他,所以杀了你。那时我才明白,被虚妄的痛苦毒汁所浸染的,根本不是爱意,这样的自己,我也不需要了。 我欠你一条命,想借救他之名还给你,真是狡猾的想法。可你居然救了我,只字不提被害的事…… 想到这里,云雾姬心头一颤——无泪始终都不曾说话,莫非是因为断绝香的毒……就算她跌落瀑布大难不死,就算她拥有疗伤的异能,然而断绝香是清水流香引以为傲的毒药,能对人的感官造成永久的损伤。 自己当时为了麻痹无泪的感觉,令她无法识破迷幻香引发的幻象,而且当时预定她会死,所以才用了断绝香。断绝香对不同的人会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自己当时只用了一点点,但也足够损坏人的一两种感能了。 无泪的视觉似乎还正常,那么听觉、触觉、嗅觉、味觉还有声音,究竟有没有什么失去了?希望是没有,如果有的话……有的话又怎样呢?断绝香没有解药呀! 另一边,气氛也有些沉重。 邹冰恕低声问道:“‘沉星’呢?” 邹冰忍单手置于胸前,回答:“在这里。” 邹冰恕的眼中充满了忧虑,“你不会又消失吧?” 邹冰忍:“就算我消失,那个魔物也不会再出现了。” 邹冰恕:“我不是问这个……” 邹冰忍:“邹冰忍十年前就该死了。不过,就算邹冰忍从世人眼中永远消失,你也永远是我弟弟。” 邹冰恕:“……你不跟我回去吗?” 邹冰忍:“身为少华山领主,你不该给臣民带去危险。” 邹冰恕:“……我看到了‘沉星’的记忆。祖父是被父亲杀死的,对吧?” 邹冰恕说这话时,心情异常沉痛,然而邹冰忍的神色却很平静,“父亲当时是因为‘心墙’的作用而被内心的黑暗所吞噬,而我也因为内心的动摇而躲藏起来,将本心封闭,任由‘沉星’杀了那么多人,包括父亲。我已是罪无可恕。” 邹冰恕:“如果当时崇安法师没有赶到,你会杀了我吗?” 邹冰忍:“……我不知道。” 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知怎的,邹冰恕并不感觉十分难过。邹冰忍总是那么诚实,诚实得近乎残忍,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他自己。然而邹冰恕就是为他的这种性格所折服,无法抗拒。 邹冰恕:“你刚才说的‘心墙’是什么?” 邹冰忍:“你在‘沉星’的记忆里看到它被一个巨大透明的东西包裹着吧,那个就是‘心墙’。” 邹冰恕:“那个透明的屏风似乎相当坚固,我在祖父书房的地下穴室里见过。” 邹冰忍:“屏风……确实很像,不过它是六面完全封闭的。” 邹冰恕:“噢?我还以为它只是靠着岩壁呢。那你当时怎么进去的?似乎不费吹灰之力的样子。” 邹冰忍:“‘承季连氏之血脉,真心善意,戒定慧,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解之,唤之,无求于之;心静如止水,墙化为无形。’” “什么意思?”邹冰恕如坠五里雾中。 邹冰忍没有解释,只道:“反正它已经空了,也无需再使用,放在那里当个摆设吧。” “……嗯。”邹冰恕虽然有心想要了解,但他知道倘若邹冰忍不愿多说,那追问无益。 影子杀手的法则是只准成功,不许失败。然而清醒过来的“月相”居然不见了“沉星”和魔物,这让他们颇感焦虑,而眼前的两个陌生人和东方胤也都不像好对付的。 封臻和络绎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出乎期望得接近圆满,所以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一定要尽快解决眼前的问题,然后速速离开此地。东方胤的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他准备好好打一架,让心情放松一下。 先下手为强。石江义的烈焰刀和田野的月牙双刀同时使出“雷劈”和“断月”,刚烈锋利从三面夹击过来。却见原本的三人瞬间化为千百个身影,络绎的分身术完全模糊了真假虚实的界线,令“月相”无从分辨。 既然难辨真伪,那就全面击破!叶飞羽用冷凝剑使出“百花缭乱”,在一片树叶落地的时间将所有的身影攻击了一遍,幻象全部消失,却不见那三人。 武楸枰注意到周围多出几个树影,这时,东方胤的钰剑突然从树影之中飞出,和武楸枰的百辟刀纠缠在一起,石江义一击“豹猎”直抵东方胤的后腰,就在毫厘之差时,东方胤又消失在树影之中。 田野挥舞月牙双刀将树影砍杀一遍,刀上无血,然而树影居然被砍断了。被砍断的树影聚合在一起,东方胤从中现出身来。 刹那间,百辟刀、冷凝剑、烈焰刀、月牙双刀一齐杀向东方胤——东方胤没有挥剑抵挡,也没有隐身躲闪,任凭五把利器劈砍刺穿身体。“月相”正怀疑有诈,却见鲜血流出。东方胤蹙眉含笑,令人心惊而费解。 ———— 邹冰忍、邹冰恕和云雾姬看到被血染红的东方胤,都很吃惊,还没说出话来,就见东方胤脱下上衣,将身上的血迹擦干,浑身上下不见一处伤口。 东方胤在诱敌之时居然真的把自己当成活靶,在封臻施术之后还能不靠法力自己走出法界,令封臻和络绎惊讶不已。 东方胤若无其事地对封臻和络绎解释道:“别担心,我的恢复能力很强,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能让天奘法师的门徒感到惊奇的事情少之又少,然而东方胤简直令封臻和络绎目瞪口呆。这哪儿叫恢复能力,这男人简直就是怪物! 而且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如此准确地领会封臻和络绎的战术,如此完美地配合分身和隐身的法术,如此精准地将月相吸引到“囚界”的范围内,实在强得不可思议。 (注:“囚界”是天奘法师的法界之一,能让处在一定范围之内的人在一段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 “鸱枭”和“乌鸦”在悠泽南岸等到寅时(注: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这里是三点多),仍不见“月相”,便派出一队人前去查探。 悠泽西南,林烨看看天时,在接下来的一个回合中故意失手被暗影门二少主所伤,随即带兵撤离。已近筋疲力尽的二少主及手下们为胜利的假相沾沾自喜了一会儿,二少主突然觉得不对劲,立刻带着手下飞奔向参辰岛。他感到有些心慌:如果“剑圣”只是西未侯的诱敌之计,那被派往参辰岛上的会是何方神圣? 参辰岛上,月相毫发无伤地被封在“囚界”之中。二少主和听了“鸱枭”及“乌鸦”的报告后马上赶到的北堂主看着眼前的情景,明白西未侯这次动真格的了。鸷和鸹带人四下寻找,不见魔物、“沉星”、邹冰恕和东方胤的影子。 原本,暗影门掌门觉得“沉星”不真,十年前明德公和西未侯只是借它来较量谋略,试探彼此的实力。然而十年前的事件还是让二少主对这把杀人无数、威力惊人的魔剑很感兴趣。如今,西未侯居然如此费心地想要得到它,这让二少主越来越觉得这把剑真正的名号已不重要,它绝对是一把极其难得的稀世宝剑。 ———— 云雾姬引领着一行人从参山进入密道。 封臻小心翼翼地抱着无泪,走在络绎旁边。早些时候,东方胤将真气输入无泪体内,然而真气却穿过无泪的身体,散入了风中。无泪就像完全无法接纳一般,排斥所有力量的给予。他的肌体似乎是自然的一部分,纯净得如同无物。 身上有血腥味的东方胤将无泪交给封臻,“你身上没有讨厌的味道。” 云雾姬很庆幸不用和走在最后的东方胤说话,同时为这份庆幸感到可耻。无泪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让她承认,她就可以不用坦白,一直隐瞒真相么? 云雾姬说自己可以带他们从暗道离开参辰岛时,没有人怀疑,这份信任源于他们的自信,也因为他们的疲惫。他们不知道云雾姬也是清水流香的人。 云雾姬引领着一行人从参山下的密道走进清水流香宫。林梦夕假寐于房中,不管不问。这座建筑令邹冰恕等人颇感惊异,没想到参辰岛的地下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邹冰恕问道:“这里是?” 云雾姬回答:“清水流香宫。” 邹冰恕:“……” “从这里出去就是密山脚下了。”云雾姬一面打开雨后房间里的暗道入口,一面解释道。 没有人怀疑她,邹冰恕甚至还问道:“帮助我们逃走,你自己不会有麻烦吧?” 云雾姬愣了一下,回答道:“我没事,放心吧。只是……” 云雾姬用一种为难得近乎于哀求的眼神看向东方胤。东方胤会错了意,应道:“密山领主为除掉‘魔物’确实太不择手段,不过,既然结果还算不错,我想也没有人会太过深究,请领主夫人不必多虑。只是还请您好人做到底,不要透露我们的行踪。‘夫人从不曾与我们碰面’,这样大家的处境都比较轻松吧。” 云雾姬压根没想到东方胤会体恤她身为密山领主夫人的立场,还为此承诺不和空夜计较。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只是好好看了看东方胤,看了沉睡的无泪,“各位保重!” 空夜和阎恭听了“乌鸦”的报告,大惊失色。他们原本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等“月相”收拾完残局,空夜只需被“沉星”轻伤,然后服下林梦夕给的散魂散,躺倒在邹冰忍、邹冰恕和东方胤三人的尸体旁边,便可装出在与魔物的对战中身受重伤、深度昏迷的样子,而且这种状态将持续七日之久,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届时人们将推断出密山领主、少华山领主和东方胤三人与魔物大战,拼死搏斗,终于成功将其斩杀,暗影门伺机捡走“沉星”,密山领主大难不死等非常可信的“事情经过”。 然而,魔物和“沉星”下落不明,邹冰恕和东方胤失踪,这是空夜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态发展。空夜看到参辰岛上的情况,不得不承认已经摆在眼前的事实,但他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用了什么方法避开重重封锁来到参辰岛,并带着这么多人从岛上一下子消失呢? 空夜:“我去问问清水流香宫的人。” “不必了。”二少主用一双冷酷却暗藏兴奋的眼睛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空夜,断然道,“领主可以回去了,就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北堂主夫人那里,我会去解释。” 空夜:“……” 二少主:“领主不必担心,少华山领主和东方胤也应该不会提起此事,至于邹冰忍,想必他不会再出现了。虽然有些可惜,但输给强大的对手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下一次做更加万全的准备即可。” 空夜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二少主已经转身对无咎说话:“掌门和雨后那边,有劳北堂主说明一下。” “是。”无咎的表情极为平静。 空夜在父亲面前就算是死撑也不愿流露出丝毫的动摇和焦虑。 空夜带着阎恭和手下打道回府,他的情绪非常低落,不仅是由于精心策划的计谋失败,还因为他再一次深刻感受到自己和暗影门上层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而又不得不作为其中的一分子,难看而卑微地活着。 空夜离开后,无咎问二少主道:“依照暗影门的规矩,影子杀手一旦任务失败且没有机会补救就只有死路一条。二少主打算如何处置‘月相’?” 二少主轻轻一笑,很有几分诡异,“暗影门武功高强的人很多,精通法术的人却很少。天奘法师和地蕴法师都不可能教暗影门的弟子,而他们的门徒也不会加入暗影门。崇安法师行踪不定,生死不明。能和三大法师匹敌的,只有叔父大人,但就连父亲都没有办法请动他老人家。 我想,既然‘月相’任务失败,与其被白白处死,不如让他们去找叔父大人,向他老人家学习法术,日后为暗影门发挥更大的作用,将功补过。” 无咎认为二少主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与法师对战,光凭武功肯定会吃亏,这对暗影门不利。但他心想:要‘月相’去找掌门的弟弟,那和去送死有什么区别!然而无咎不动声色,只道:“这件事是否要禀告掌门?” “当然。”二少主看着“囚界”中毫无知觉的月相,猜测他们几时才能恢复过来,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