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寻晴天打络子的。”洛芙淡淡答了句,陆云起也没多想,倾身去拥洛芙,被她灵巧躲开。 陆云起挑眉,总感觉她今日有些怪异,便问:“你怎么了?哪里不高兴了?” 洛芙一怔,她有这么明显吗? 其实非是洛芙表现明显,而是陆云起对她每个细微的表情,都观察认真,只要她眉头稍稍一拢,或者说话声音低些,他便认为她不高兴了。 “今日早晨小雨跟陆延去将军府送信,李姐姐回信让我去将军府跟她说话,你明日送不送我去?”洛芙瞅着他问道。 陆云起想让她高兴,便道:“好,我明日送你去。” 翌日陆云起依旧先去翰林院点卯,而后又折回来送洛芙去震威将军府。 到将军府影壁,陆云起下马车时,温声对洛芙说:“一会儿你要回去时,打发人去翰林院寻我。” 洛芙点头,任陆云起在她侧颊上轻轻印下一吻。 李相宜亲自在内仪门等着,洛芙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她,忙紧走几步上前,在李相宜身前站定,曲膝行礼,唤道:“李姐姐。” 李相宜长相秀美端庄,也上前来握住洛芙的手,笑道:“还与我这样多礼,快来,正下雪呢,我们上轿子到屋里说话。” 两人乘轿进了内院,随李相宜去拜见将军府老太太和将军夫人,几人说了一盏茶的话,便放洛芙与李相宜回去自己院子里说体己话。 到了李相宜的院子,洛芙就感觉放松许多,但看屋内装饰文雅,洛芙便知这是出自李相宜之手。 “姐姐屋内还是如未嫁时的闺房一般布置,真好,就像还在自己家里一样。”洛芙环顾周遭,感叹道。 李相宜挽过洛芙手臂,带她坐到软炕上,笑道:“我又没有那么多灵巧心思,就索性按从前一样了。” 洛芙莞尔,婢女们来上茶上果盘,两人一时止住话头。 待婢女走后,洛芙看李相宜身着一袭红装,便凑近过去,小声问:“姐姐成婚了如何?小将军对你好不好呀?” 李相宜被洛芙带笑的眼睛看得面色微红,羞垂了眸,支吾道:“也、也就那样吧。” 往日李相宜总像个大姐姐似的,洛芙难得见她害羞,便打趣道:“我看不止就那样吧,定是极好才是。” 李相宜面色更红,一瞪眼,反口问道:“我出嫁时,你说你和陆公子才圆房,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芙脸上笑意收了收,便将嫁进陆家的事,一一讲来。“夫君说,新婚夜不同我圆房,是担心我怕他,想让我对他熟悉了,再圆房。” 李相宜听着,没有言语,洛芙瞧她面色好似有些古怪,好像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只这神情仅仅一瞬,洛芙也没有在意,只将银烛一家的事讲给她听。 这时但听李相宜道:“这一家子贪得无厌,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只是才走一个银烛,又来一个语舒。”洛芙叹息。 李相宜却不问语舒是谁,只说:“妹妹别担心,你将此事告知陆公子,让他将人打发了。” 洛芙眼波微动,淡淡道:“语舒性子柔,她给夫君当侍妾我是放心的,只她是三房的人,我便不想让她进门了。” 李相宜目露诧异,凑近洛芙问道:“陆公子那样的人,妹妹竟没动心么?对他纳妾一事看得这样平淡。” 洛芙摇摇头,缓缓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我还是不要为他动心的好,心不动则不痛。姐姐,今日不是语舒,未来也会有别人,他终归会纳妾的,我日后守着孩子,安稳度日便好。” 李相宜垂眸听着,握住洛芙的手紧了紧,良久,她唏嘘一声,对洛芙道:“我不如妹妹多矣。” 洛芙在将军府和李相宜用了午膳,才派人去翰林院叫陆云起来接,陆云起在影壁上了马车,见洛芙神色安恬,他的唇角也跟着微微上翘。 洛芙等他坐下来,挽住他手臂问道:“你在翰林院用过午膳的吧?” 陆云起应声:“用过了。”说着,便将洛芙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坐着,他长臂环在她身前,下颌搁在她发顶,叹道:“一会儿我送你回去,还得去东宫一趟。” 洛芙身子后仰贴着他胸膛,问道:“回来用晚膳么?” “回的。” 陆云起这些时日被太子烦得不行,他们陆家是纯臣,他仅仅当了太子的讲经学士,太子便以讲学为由,有事没事将他叫到东宫去,目的是教人以为他们相交甚密,将陆家归顺为太子一党。 陆云起怀抱着洛芙,心中计较,他得想个法子,从东宫脱身才行。 半下午时,语舒又来了,洛芙出去了一日,回来正睡着,晴天便将语舒请到偏厅,继续教她打珞子。 “表嫂身子不适么?”语舒轻声问道。 晴天手上正在分线,听着问话,只垂着脑袋道:“没有,小姐今日去将军府见赵少夫人,想是累了,才回来睡下。” 语舒缓了口气,道:“没有不适便好。” 如此又等到陆云起回府,语舒照常向他请安,陆云起还是应了个“嗯”字。 尔后几天,陆云起下值回来,语舒都在听竹院向他请安,陆云起心中怪异,有心想问问洛芙,却见她神色如往常一般,便当是自己多想了。 这日陆云起下值回来,在内院走到小径分岔口,正要折去听竹院,就听路边小亭子里那什么语舒在叫他,“七表哥。” 陆云起其实早看到她了,只是不想搭理她,这会子见她喊自己,陆云起便将一双幽沉的眸子向她探去。 语舒身着一袭翠绿百褶裙,外配胭脂短袄,她眉眼妆容清淡雅致,唇色却红润,发间珠钗颤颤。她手持一卷书册,从亭内走出,款款向陆云起行来。 在陆云起疏淡的目光下,语舒停在他身前,将手中书册奉到他眼前,柔声道:“表哥,我新得了一册程畿之的字帖,也不知真假,想请您过目。” 陆云起并不接书,面色也只比往日冷清了那么一分,他的目光落在语舒发间珍珠钗上,默了片刻,而后淡淡开口:“你若将心思放在习字上,自然能分得清真假。” 此时天色将暮,暗云在天空中延卷,寒风将冰珠一样的细雪扫在语舒脸上,打得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她已被羞得满脸通红,可陆云起还不放过她,“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东施效颦反类犬。我们陆家、只养人,不养犬。” 他的声音不大,说话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却将语舒击得面色惨白,溃不成军。 陆云起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便从旁边越过,径直向听竹院走去。 小雨一直躲在藩篱后观察亭子里的语舒,此刻见陆云起往听竹院走去,撒腿就先奔回院子里。 洛芙正在绣竹枝,一抬首,就见小雨鬼鬼祟祟跑进屋,一脸神秘凑到自己耳边:“小姐,方才我看到语舒在前头小径上将公子拦了下来,她递给公子一卷书册,公子没接,后来不知公子跟她说了什么,就见她似乎要哭了的样子。” “公子说了什么?”洛芙好奇问。 小雨正要说她没听见,余光就瞥见珠帘后一个挺拔的身影,吓得她赶紧从洛芙身边跳开。 陆云起进了内室,洛芙放下手中刺绣去迎他,笑问:“今日怎么回来得早些了。” 陆云起脱下大氅交给一旁的福橘,又接过杏子递来的热巾子净面拭手,一边问:“那个语舒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芙不料他忽然问起这个,便道:“就是那么回事呗。”在陆云起狐疑的目光下,洛芙淡声道:“前些日子,三婶和周姨妈想让我将语舒接来听竹院,给你做侍妾。” 陆云起手上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冰冷,他不露声色道:“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做不了你的主,这事要你点头才行。”洛芙说着,转身,坐到一旁的圈椅上。 陆云起神色一舒,将巾帕丢给杏子,走在洛芙身前,温声道:“方才我已将她打发走了,这种事你不用问我,直接打发了就行。” “其实语舒性子恬静,可她是三房的人,就不能让她进听竹院了。”洛芙温声道。 陆云起一怔,将这句话放在心中反复思量,一时间,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 洛芙见他不作声,便仰头去看他,但见他神貌扬扬,器宇落落,心中顿时微微绞痛,她手上捏紧,压了压心神,红唇缓启:“语舒就算了,日后你若有喜欢的女子,只要不牵扯到陆家其他房的人,你告诉我,我替你将她接回来。” 洛芙见他还是不答话,心中揣测着他的意思,想在他面前做个大度的妻子,便柔声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善妒的人,只要你喜欢的,那便带回来,不要养在外面,不成体统的……” 陆云起耳中轰鸣阵阵,一双眼睛只能看到她红唇无声启合,她说的话,却从另一个方向刺进他脑子里。他踉跄后退,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 洛芙无知无觉,见他不说话,用清亮的双眸望着他,一脸纯然地唤他:“夫君?” 往日,陆云起甚爱她的纯净无邪,可如今她与他谈论纳妾之事,面上这毫无怨尤的纯澈,于他却异常残忍。 他终于明白,她无爱便无邪、便无怨、便无占有之心、便能坦然处之。 陆云起心间钝痛,他竟然、竟然自负到从未想过,她会不爱他。那些相拥的朝暮,那些抵死的缠绵,竟只是他一个人的沉沦。 是了,她对他温柔缱绻,只因自己是她的夫君,她若嫁给别人,依旧可以像对他那样对别人。 这一刻,陆云起竟然想笑,他咽下口中腥甜,艰难开口:“你觉得、我喜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