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暮霜警惕地环顾一眼四周,她不知道昨夜那悄无声息便毁了她一大堆防御法器的妖魔鬼怪,是否还潜伏在附近,这地方实在太危险了,不可久留。 暮霜啾啾吹了两声口哨,和树上的麻雀道别,当即御起纸鸢,腾空而起,火急火燎地逃离了这一片深山密林。 照业城距离望夜城千里之遥,须得翻过四五重绵延的山脉。 暮霜害怕那东西追上来,一刻也不敢停歇,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御使纸鸢,终于在午后未时三刻到了照业城外。 她灵力耗损过渡,本就到了强弩之末,方一望见照业城的城楼,心里头绷着的那口气就松懈下来,一时间眼也开始花了,掐诀的手也开始颤了。 纸鸢摇摇晃晃地往照业城门口栽去,似乎砸中了一个什么人。 那人被砸得“唉哟”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身影。 再低头一看那砸入怀里之人,满头的虚汗,苍白的脸色,乌青的嘴唇,他顿时被吓得大叫,拼命摇晃她:“姑娘你没事吧?你可别死啊!你要是死在我怀里,我可就说不清了!” 苍天啊,大地啊,他就是听闻传说中的魔道至尊来照业城了,想进城凑个热闹,难不成还没进城就要摊上一桩人命官司了吗? 暮霜被对方晃得三魂快飞走七魄,就算没死也快要被他晃死了,忙颤声道:“我我我没事……就就是灵力耗尽……灵力耗尽,休、休息片刻就好……” 那人终于停下晃动她肩膀的双手,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丹药塞进暮霜嘴里。 清冽的药香瞬间漫过舌尖,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口而下,飞快散入四肢百骸,滋润了她枯竭的经脉。 暮霜一瞬间满血复活,挺身坐起来,这才看清救了自己的恩人模样。 眼前之人是一位长相十分俊逸的少年郎,眉清目秀,面容姣好,乌黑的发丝高束在头顶,发尾随风而拂动,用一句“貌若好女”来形容,也不为过。 好在他开口说话之时,是十分清朗的男子音色,打破了他身上雌雄莫辨的氛围。 少年见她清醒过来,拍着心口松一口气,“你没事就太好了。”他平日里倒霉就算了,要是进个城还被死人砸中,那老天爷未免对他也太过刻薄了些。 暮霜心知自己将他吓得不轻,忙歉意道:“对不起,我方才头晕眼花的,不是故意要砸到你身上的。” 她望一眼照业城高大的门楼,转头去寻找自己的纸鸢,那驮了她一路的飞行法器骨架被折断成两半,已经不能用了。 少年好奇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赶得如此匆忙,简直都不要命了啊,难不成也是想来见识魔尊风采的?” 暮霜讶异地抬眸,“你也是么?” 少年眸中一亮,似找到了同道中人,抚掌道:“我是啊!为此我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哎,快先别聊了,你现在能站得起来么?能起来的话, 咱们还是赶紧进城吧。” 暮霜点点头,起身将损毁的纸鸢收进储物袋里,两人快步往城门里走去,路上彼此交换了姓名,这少年姓司,单名一个墨字,亦是到了年岁,被家里赶出门来历练的。 司墨一边走一边噼里啪啦地感叹道:“花娘子,你是不知,我起初听说魔尊大人在望夜城赏灯节,紧赶慢赶地眼看就要到了,结果又听说他没在望夜待多久,又转而来了照业城,我也只好改道再往这照业来。” 暮霜听出他仰慕的语气,不由得也与有荣焉地笑起来。 她一直都觉得重烛很厉害,会有人仰慕他,想要追随他,这都是理所当然的。哪怕她都被重烛吓晕两回了,她心里还是觉得他很帅很厉害。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暮霜和司墨二人一拍即合,有说不完的话聊。 暮霜也从司墨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重烛的传闻,莫不是魔尊大人威风赫赫,修为盖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故事。 司墨说得眼冒金光,暮霜听得眼冒金光,恨不能当场组建一个“重烛追随者联盟”,城门口来往者众多,他俩欢欣鼓舞的样子,惹得周围人频频回首好奇打望。 在来往不息的人流脚下,一缕黑影出现在城墙根下,小黑蛇蜷缩在墙角,垂着舌信,嘶嘶喘气,显然为了追上暮霜,它也累得不轻。 气还没喘匀,眼见那一道窈窕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人群背后,它急忙弓起身躯,顺着墙角弹射出去,追在她身后。 前方听司墨说得正欢的人,忽然回过头来,视线往身后人群扫了一圈。 司墨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东西掉了吗?” 暮霜摇摇头,“没什么。” 不管昨夜损毁她法器的是什么东西,总不至于一路跟到这里来吧?照业城中人来人往,或许是她太过惊弓之鸟,感觉错了。 暮霜和司墨两人满怀期待地奔进照业城,结果埋头一打听,满腔的期待就和戳了个洞的气球一般,呼啦啦泄了干净。 ——魔尊大人到照业城干净利落地收拾了一只在附近作乱,剜人心肝来吃的狐妖后,已于今日午时,离开照业城了。 他们又来晚一步。 暮霜听闻消息,人都要麻了,欲哭无泪道:“他怎么跑这么快?” 对了,他以前就跑得很快,他们隐居在雾隐山中时,重烛除开浸泡在酒里的时间,也喜欢沿着雾隐山巡视地盘。 雾隐山大得她三天都跑不完,他只一天就能围着雾隐山打个来回,不仅能将那山中妖兽收拾得服服帖帖,还能抽出空闲给她带回许多新鲜的果子和野花,猎来成堆的野兔野鸡,吃都吃不完。 暮霜想到这里也就释然了,他还和从前一样,热衷于巡视地盘,没有变。 从昨夜赶到现在,暮霜就吃了一些果子饱腹,饭还没吃上一口,此时饥肠辘辘,实在奔波不动了,只得先在街边寻个食摊吃饭。 司墨和她差不多,两人垂头丧气地坐进街边一家馄饨摊里,各自都要了两 大碗馄饨,呼呼吹着热气,往嘴里塞。 司墨吃得比她更快,三两下就吃完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起身道:“花娘子慢慢吃,我再去四处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打听到魔尊大人又去了哪里。” 暮霜看他吃得那么急,也不由加快了吃饭速度,此时被馄饨烫得直吐舌头,听到他的话,才放下碗,连连点头。 等她吃得差不多之时,司墨也正好回来,说道:“花娘子,我打听到了,说是离燕谷周氏在举办秋祭,盛情邀请魔尊大人前往主持大祭,魔尊应该是往那里去了。” 暮霜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巴掌的舆图,抬手一抹,那巴掌大的地图便投影至半空,放大了数倍。 “好东西呀。”司墨赞道,凑上前去,和她一起找那“离燕谷”的所在位置。 两个人专心地找着地图,没有注意一缕黑影从桌面木板拼接的缝隙里冒出来,从馄饨碗上一窜而过。 暮霜指着地图上一点,高兴道:“找到了,在这里!” 司墨比划了一下照业城河离燕谷的距离,摸着下巴估摸道:“也不算太远,一个晚上应该能赶到那里。” 他转眸看向暮霜,问道:“我反正也是四处游历,便打算再追去南燕城看看,不知花娘子是何打算呢?” 暮霜收下舆图,点头道:“我也去,我定是要追上他不可的。” 司墨大笑起来,“旁人听说我这样来回奔波地就为了去看一个大魔头,都觉得我脑子有病,在下没想到还能遇到与我志同道合之人,实在幸甚至哉。” 暮霜亦高兴道:“能有人同行,我也很开心。” 两人说着便要动身,暮霜道:“再等我一下,我还有一口馄饨没吃完,不要浪费了。” 说完低头往桌上一看,那混沌汤碗里,除了飘着些许葱花和几粒红艳艳的辛料外,哪还有什么馄饨? 暮霜眨了眨眼,摸摸肚子,已经吃完了吗? 她也没多想,找馄饨摊结完账,两人便迎着西斜的晚霞往城外行去。 混沌摊的桌子底下,小黑蛇盘缠在桌脚的阴影里,吐着蛇信拼命将嘴里的馄饨往外吐,一边吐还一边用尾巴扒拉自己的舌头。 它本身只是一片蛇鳞,凭借重烛的魔气凝聚而成蛇形,根本不需进食,也无法进食,是看暮霜吃得实在太香,才忍不住叨了一口来尝。 油腻腻的,竟还是辣的。 小黑蛇吐了半天,趁着馄饨摊主不注意,窜进灶台上滚沸的馄饨汤里打了一个滚,又迅速窜出,往城门口追去。 馄饨摊老板包好一屉新的馄饨准备下锅时,才看到那汤锅里丝丝缕缕的魔气,随着水蒸气一起袅袅飘散至虚空中。 到了城门口,暮霜才想起自己的飞行法器损毁了,她此次出门,带了满身的防御法器,但出行的法器却只有这么一件,不是她不想多带,而是花惜月的房里只藏着这么一件。 其他的出行法器,都在花惜月与人私奔后,被花城主全部没收了回去。 司墨从腰间的储物锦囊里掏出一双银色长靴来,那靴桶两侧各有一片翅膀一样的东西,“我这里倒有一双日行千里鞋,这几日我就是穿着它来回奔跑的。” 他说着,穿上银靴展示了一下,暮霜只见得眼前身影一晃,只一个眨眼,司墨便已奔出城外数十里,连影子都快看不见了,只余下滚滚烟尘。 再一个眨眼,他又嗖地一下回到了她面前。 司墨扬了扬眉梢,“怎么样,很快吧?不过我只有这么一双日行千里鞋,花娘子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背着你?” 暮霜犹豫道:“这会不会太辛苦你了?” 司墨摆手,浑不在意,“没事,赶时间嘛,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一抹黑影顺着城墙根游出来,小黑蛇追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暮霜趴到那少年的背上,被他托着腿弯背起来。 小黑蛇猛地竖起脖子,嘶嘶吐信。它追了这么久,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她的指甲盖都没贴到! 司墨背上暮霜,稳了稳身形,说道:“花娘子抓紧,我要出发了。” 暮霜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点头,“好。”它们小鸟最厉害的就是爪子抓得紧,就算抱在树上睡觉,她都不带一点松懈的。 司墨跺了一下脚,日行千里鞋上的小翅膀被催动,带着两人嗖地飞窜了出去。 天边的夕阳消散了些许,天色开始暗下来,司墨顺着官道飞速掠过,两旁的树影在暮霜眼中连接成了模糊的残影,不断后退。 在那树影之中,倏地窜过一条细长的黑影,横冲过来,暮霜一眼扫见,急忙提醒道:“司郎君,当心——” 话音未落,司墨的身形猛地一顿,嘭的一声,扑到了地上。 暮霜及时松开手,从他背上翻滚下去,才没有压在他身上,对他造成二次打击。 司墨摔得满脸鼻血,暮霜身上的防御够厚,倒是一点损伤也没有。两人迅速爬起来,暮霜警惕地环视着四周,一边担忧道:“司郎君,你还好么?” “还好……”司墨说道,擦了擦脸上的血,掀开衣摆去检查靴子,靴子上的小翅膀不知被什么东西撞断,这才导致他突然摔了个狗吃屎。 “方才似乎有东西拦了我一下,花娘子看清是什么了么?” 暮霜皱起眉,乌黑的眼眸一直巡视着周围草丛,若有所思道:“似乎,是一条蛇。” …… 离燕谷秋祭,主祭丰收之神,自是大摆宴席,昼夜不息。 重烛虽说是受邀请而来主持祭祀的,但这其实只不过是一个邀请他前来的说辞罢了,真正主持祭祀的依然是周氏的家主。 祭祀的仪式繁琐,重烛倚在座上,扫了一眼周氏族人,又望了望夕阳斜坠的天幕。 如血的晚霞铺染在祭坛上方,暗红色的霞光镀染在那一座秋神像上,神像手中那一柄巨斧刃口上,似要滴下血来。 重烛眯眼盯着那锋锐的斧口,耳边传来那周氏家主叩请 秋神降临的唱祷,左胸口上忽然猛地一震,重烛蓦地收回目光,蹙眉垂眸,掀开领口往里看了一眼。 震动的余波自心口往外蔓延,胸膛的皮肤上立时浮出一片片蛇鳞墨影,重烛这才注意到里衣内衬上染上的一团污渍。 他探手其中摸到了一手油腻,抬手闻了闻指尖的气味,被刺激得皱鼻,蓦地站起身来。 该死的护心鳞,屡次召它不回就罢了,这又是沾染了什么东西? 下首两侧的周氏族人全都看过来,其中一人立即上前询问道:“尊上,可是席上有什么不足的?尽管吩咐我等。” 重烛冷沉着脸道:“本座要去沐浴。” 那周氏族人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好端端地观着祭礼,突然要去沐浴,面露为难道:“祭神之礼,不可中途停止,还请尊上再稍坐片刻,祭祀很快便要结束了,待祭礼一完,我等立即为尊上备好……” 重烛打断他道:“无妨,你们继续祭你们的就是。” 那人忙道:“尊上身为主祭,祭礼未完,不可离席啊。” 重烛听得想笑,“本座听闻周氏历来信奉秋神,年年都会举办秋祭,往年也未请过本座参与,可见本座在与不在于祭礼而言应当没什么影响。” 他说着欲要离席,四周的周氏族人全都站了起来,全然没有先前的热络讨好,俱是一脸森然敌意。 玄清手扶剑柄,立在重烛身后,一众魔将从暗处现身,和周氏族人彼此对峙。 祭祀的鼓点还在咚咚咚地敲着,越来越快,将双方的氛围催动得越发剑拔弩张。 蓦地,鼓点停了,神降的唱祷亦到了尾声,那披满血色晚霞的庞大神像双眼倏然亮起,目光如电,直视重烛而来。 重烛抬眸,迎向神像之目,余光扫见那巨斧的刃口缓缓朝他偏来。天边的晚霞融入夜色,越发黯淡,但那斧口上的血色却愈发鲜艳刺目,宛如真有鲜血淋漓,让他看着很是不爽。 重烛笑了一声,并无什么惊讶之色,慢条斯理道:“原来是一场鸿门宴啊。” 周氏家主站在庞大的神像之下,慷慨大喝:“魔头,今日这离燕谷,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神像扬手,巨斧朝着下方宴席轰然砸下,一时间山崩地裂,飞沙走石,浩浩神威无人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