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酒店接待大厅。 隔着几近透明的落地窗，能看到外面街道上空纷纷洒洒的细密雨丝。正是上班早高峰时候，十字路口，过往行人与来去车辆彼此交错，井然有序。各种颜色的伞面在淅沥沥雨丝下撑开，如花绽放，又似浮萍游走，流向大多是隔壁那几栋据说关乎整个香江金融命脉的高楼。 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出门没看天气预报的冒失鬼，将公文包顶在头上，一路小跑。 男士最多污了西裤皮鞋，有身手矫健者几步就能蹿进路边公交挡雨棚下，再从雨棚奔进楼内，没什么看头。 女人则不同，哪怕在出校园大门前的身份曾是女篮队员，职业套裙与高跟鞋也会大大削减她的奔跑速度，更何况还要不得不考虑雅观、体面等因素，就只能以手遮面，或者说遮住精心画好的妆容，迈动小碎步嗒嗒冒雨前行。细长高跟踩在街面上，间或踩进浅浅洼塘里，溅起水花点点，落在丝袜上，迅速浸染，深浅斑驳…… 这一幕是狼狈的，对于丝袜主人而言。这一幕也是性感的，对于旁观者而言。 坐在酒店接待大厅沙发上的唐朝，也是这旁观者中的一员，单手拄着下巴，偏头向外，模样瞧着还挺入神……或者说，变态？ 好吧，没那么严重，观察普通人群本就是几乎所有杀手的闲暇习惯。区别只是或主动或被动，或有意识或无意识罢了，但不管怎么说，基本都有做过类似无聊举动。 造成这现象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方面，杀手也是人。而人类终究是社会性的产物，天然趋向群居。但另外一方面，行业限制要求他们必须尽量远离人群，保持距离。两相矛盾杂糅，也就有了这么个身处闹市，却游离于社会交际圈以外默默观察的习惯。 听起来貌似还有点小资情调，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杀手生活并没外界想象得那么丰富刺激，实则更多的是难以言明的冰冷孤寂与枯燥乏味。一个人待的久了，身上味道会变的。观察人群并不是为了模仿、亦或提高伪装技巧什么的，大多数时候只是为了靠近一点点，沾沾人味罢了…… 窗外淅沥沥小雨不停，隐隐有宛若山石滚过滑坡的沉闷雷动，自远方厚厚云层里传出，貌似一场雷阵雨倾盆在即。 出游前查看当地天气预报是必修功课，更何况还有个负责任的本地导游在，这场雨势自然没有出乎谢薇她们的意料之外，更没有打乱出行计划，露天去不了，可以去室内嘛。sally已经开车抵达酒店外，只是因为临时前朱经理落了点东西需要上去拿，所以才在这里稍作等候。 “嗨，美丽的女士，又见面了，不知这次我可否有幸得到你的联系方式？” 有点别扭的英文发音，唐朝转过头来，就见谢薇身旁，多了个西装笔挺、蓄着小胡须，颇有点总裁范的商务精英男子，脸上挂着自信笑容。从些细微的面容五官特征能分辨得出来他应该不是华人，有点偏东南亚那一带的感觉。 唔，只是种感觉，应该能懂得。就是见的人多了，有时只需搭上一眼，心中往往就能浮现出对方的来历国籍，甚至是职业以及受教育程度等等，不一定准确，但某些时候也大差不离。 至于对方口中说的又见面，是昨天她们刚来酒店办理入住手续，进电梯的时候和对方有过照面。当时这位商务男子还带着两名保镖，在见到谢薇后，就像现在这样当场索要联系方式，只是被后者婉拒了。 只是个小插曲而已，以谢薇的容貌气质遭来搭讪本就是寻常事，唐朝也没在意，且相比起这个衣冠楚楚的商务精英男子，他对当时跟在后者身旁的那两名保镖倒有点印象……下意识扫开视线，果然在十余步外看见两道魁梧身影。 现在间隔的有点远了，没法像昨天那样在一个电梯厢内来的直观清晰。这两个保镖不是寻常样子货的，身上有股子经常和枪械火药打交道的味道，那种带着几分原始野蛮的气息，不是区区一件西装、一副墨镜就能遮掩得住的，不自觉就会给予周边以强烈压迫感。 说穿了就是长期处于漠视人命环境下养成的习惯状态而已，没什么出奇，唐朝之所以会关注下，仅仅是因为好奇而已，就像现代文明城市街头忽然闯进来一条非洲草原上的鬣狗，不认识的也就罢了，认识的难免会瞧上一眼。 “抱歉，先生，我没带电话。”相当没创意的借口理由，却也是挑不出啥毛病的婉拒方式。 不过商务精英男子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的样子，似早有所料，摊开手掌再次自信笑道：“没关系，我带了。” 谢薇看着眼前的手机，眼眸浮动，再看向那商务精英男子，先是礼貌颔首表示招呼，随即轻轻摇头代表拒绝。 “哦，对不起，我忘了没解锁。”解开手机密码，商务精英男子再次含笑递来，仍旧是那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不得不说，这幅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痴心态度确实挺容易打动人的，所谓烈女怕缠郎便是这个道理，但遗憾的是他这次选错了目标对象。 谢薇这下连眼眸都不抬了，眉间隐隐皱起。就在场间气氛微微僵住时， “不如这样吧，帅哥。”自然是李晓琳，从一旁沙发起身，挡在商务精英男子与谢薇中间，同时抬手撩拨了下头发，视线不经意掠过十余步外那两名保镖，笑容灿烂，“我们待会要出去玩，车子已经到门口了。所以，不介意的话，先留张名片？” 很显然，昨天在电梯里，李晓琳也察觉到了那两名保镖的异常。当然，这并不是她现在出来打圆场的理由，不过是两名见过血的打手而已，不值当大惊小怪。只是不想无故招惹麻烦，扫了游玩兴致才是最主要的。 定定看着同样魅力不俗的李晓琳几秒，商务精英男子忽得咧嘴一笑，“好主意，是我唐突了。”说着向一名保镖招了招手，说了句听不懂的小语种语言，后者闻言面无表情走到近前，递给李晓琳一张名片。 “谢谢……噢，我的同伴下来了，我们得出门了，再见。” “再见。”最后看了眼拎包起身的谢薇，商务精英男子摇头笑了笑，也不知是真有绅士风度，还是觉得同住一家酒店后面还有机会，没有再行纠缠，径直转身离开。 “xx金融集团，兰科……没听过啊，投资人？还是职业经理人？”翻看着手里印有长串英文字母的名片，李晓琳望向谢薇，后者之前在银行任高管职位，对于东南亚的金融市场自然有所了解，闻言凝眉想了想，摇头， “没印象，只听过这前缀，好像是马来西亚那边某个金融机构的标志……也不一定，马来西亚的那边的大体环境偏向稳定，又属于英联邦国家，具备特殊的融资渠道，亚太地区有许多公司都在那注册登记……” “明白，鱼龙混杂。有可能是条金融大鳄，也有可能是个玩空手套白狼的西贝货呗。”李晓琳转头望向走向电梯通道的商务精英男子，朱经理和小段两人正好自那边过来，挥手招呼，然视线主要还是在那两名保镖身上，警惕神色一闪即逝，随即，收起名片无聊耸肩，“是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不管他，go、go，我们该出发了。” 且先不管李晓琳是真没放在心上，还是暂且压下。倒是唐朝，神情由之前的游离物外转为若有所思……刚才那男子让保镖拿名片过来时说的话，没听错的话是塔加洛语，这是种属于南岛语系的小语族，主要被使用于菲律宾，所以也被称为菲律宾语。 菲律宾、夜莲师父的任务、毒枭、两个经历过战火的枪手保镖……呃，没这么巧吧…… 经过昨晚和夜莲的沟通，主要是因为某人手太快，使得目前局势并没有产生什么变化，敌人也还是那猎命者暗杀小队。 对于后者的情况，夜莲这边的情报不是很多。说来也有点诡异，虽然香港是个国际大都市，每天都会涌进涌出若干张新鲜面孔，那猎命者暗杀小队队员又基本都是东南亚国籍，不像金发碧眼的老外那么扎眼好认，但夜莲乃至她的师父终归是地头蛇，尤其是后者，更是在这里经营数十年，眼线渠道密布，没道理一点动静风声都收不到的。 但事实就是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连对方的落脚地都没查到，简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极其不合常理。 按照夜莲的判断，要么这群暗杀小队成天租辆船飘在海上，要么就是在他们到来之前，香江这边已有人提前安排好一切，否则不大可能出现这种状况。 夜莲比较倾向于后者，也是她最近的主要调查方向。 唐朝基本同意她的推测分析，但同时，两人对于行动计划上面却有点出入。 按照夜莲的想法，情况不明下，那自然是希望唐朝能够过来屋邨这边，最好是守在周边，这样敌人有什么行动直接以逸待劳就行……当然，这只是夜莲隐晦透露出来的想法，让她直接说还是不敢的，她也自觉指挥不动这位大佬。 而唐朝呢，只当没听懂。 两个原因，一是被动防守从来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主动出击才是。 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开什么玩笑，他这次之所以愿意过来，纯粹是看在之前夜莲表现上来的。至于夜莲的师父是谁，有无生命危险，那和他有什么关系？赶上了搭个手无妨，权当是看在行业老前辈的份上。没赶上那更无妨，命不好、怪不了别人不是。 总之，指望他上杆子过去帮忙是不可能的。打打杀杀有什么好？旅游美食它不香吗……这点，从他这次直接以本身过来香江，而不是以宋清明身份过来，就已然注定。 直白点来讲，唐朝这次就是纯打手，纯外援，如果夜莲那边能查到猎命者的准确落脚地址，那他不介意晚上抽个时间化个妆去解决问题。注意，是晚上哦，白天不行，白天他还有行程呢。 至于其他的，还是算了吧。当然，如果足不出户，线索直接落到眼巴前，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唐，愣在那干什么，走啊。” “哦哦，来了。”最后扫了眼电梯通道，那名商务精英男子以及两个保镖已经走进电梯间，行吧，晚上去探个底，看有没有发现。如果有……嗯，香江这边彩票怎么玩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