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西平将平时惯看的书籍和笔墨都装在一个布包中,收拾好后背在肩上,打开门往外走。 刚走到厅首时,后面传来父亲的声音:“西平。” 姜西平愕然止步,回过头来,姜元起背着手从屋中踱出来,脸色有些阴沉地说道:“你且先在家呆些时日吧。” “爹,孩儿今日去衙里还有要事……” 姜西平连忙叫道。 “有什么要事?那县衙都快没人了,能有什么要事。”姜元起叹了口气,“你把东西放下,陪为父说说话。” 姜西平不由大急,他知道县衙最近状况不好,陆县尊压力极大。这正是理应替他分忧的时候,怎么能也跟着退缩呢? 自从他去了安远县衙后,本来家里的情况大为好转。原本怨气冲天乱发脾气的父亲也好了许多,他更是学到了很多东西,思想上也大有裨益,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好,又怎么能再回到过去呢? 但是姜西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极倔的脾气,他想了想,只好提醒道:“爹,当时陆县尊跟你说的那话,你不是承认其有道理吗?” 姜元起闻言背起手,沉吟道:“本来老夫觉得他所说的是有些道理,但你看这谢家在钦州几乎是一手遮天,再想想就感觉那小子不过是嘴上的功夫罢了。咱们且观望几天,好不好?你娘身体不好,不要让她担心。” “父亲!”姜西平心里大急,一咬牙,扑地跪倒在地,“父亲大人!孩儿从小听您和李先生教诲,大丈夫为人处事,切忌首尾两端!义之所在,绝不容辞!陆县尊于孩儿有知遇之恩,怎能在此紧要关头背弃呢?父亲难道希望孩儿是这样的人吗?” 姜元起听着也不禁动容,眼中露出缅怀的神色:“李曾伯啊……唉……” 他沉思了好一阵,叹道:“罢了,看来我果然是老了,那你就去吧。但务必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姜西平忙道:“是!”看着父亲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慈爱关怀,也不由十分感动。 姜元起在他临出门时忽然叫住,说道:“西平你告诉陆知县,这钦州城里,可是有很多人在看着他。他若是能证明自己有抗衡谢宗白的本事,那才会得到真正的机会。” 姜西平振奋道:“孩儿明白了,钦州苦谢久矣!” 来到县衙后,姜西平见尚家兄妹已经到了,不禁奇道:“大中他们呢?” 其他人住的都比他近,理应先到才对。 “别提那两个胆小鬼了。”尚敏若扁嘴冷笑,“说什么生病了,呸!” 姜西平叹了口气,想起父亲,不禁感慨:“也怪不得他们,行了,先做事吧。” 县衙里的人越来越少,事情倒也神奇地因此变得少了许多,这让姜西平等人有些怀疑自己平时做事的意义。 今日他们没有其他事情,便翻出一些往年的要案卷宗检查,最后三人围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总感觉这些记载都有些莫名其妙,似乎是有人刻意处理过。” “是啊,这石二滚一家被害,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被判成天灾?” “很显然这些案子背后,都有一只巨大的黑手啊。”姜西平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些苦闷和绝望。 在此前他绝对不会想得到,这世上会有那么多人在痛苦绝望中沉沦,会有那么多冤情被藏在字里行间,那些人甚至懒得将掩饰做得好一些。 而与此同时,县衙三堂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陆鹏坐在交椅上,杜和跟顾潭秋各自站在一边,看着一个跪地恸哭的男子。 这男子是昨晚杜和巡查时发现的,他断了一条手臂一条腿,衣衫破烂无比,看上去不似人形,蜷缩在县衙大门口。 “你叫孙小苦?你说的是,你替平安坊二十六户人家申冤?” 陆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县尊老爷青天在上。”男子泪如雨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包裹,“这是小于先生所写的鸣冤状……” 杜和上前将包裹打开,里面是几张纸,上面斑斑点点的都是血字。 “七年前,平安坊二十六户人家,一夜之间被从这个世间抹除?”陆鹏喃喃地念叨着他刚刚得到的信息。 从杜和手里接过血书,陆鹏看去,渐渐地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这血书可说是字字血泪,是由一个姓于的秀才所写,讲述他们是如何被掳掠,女子送往钦州忠义营,男子除了被残杀外,还有一些被秘送往安南,不知所踪,剩下的关在黑狱里不见天日。 “这于秀才是如何能写下这篇东西的?”陆鹏按捺住心情,勉强平静地问。 “小于先生因识得字,又假意讨好监者,得了许多便利。” “他人呢?” “他……那晚他被拖出去后,便听得整夜的叫声,第二日我们只见到一副皮……” “……”陆鹏闭目又睁开,继续问道,“你的手臂和腿……” 地上的人凄凉地一笑:“谢家小少爷最喜射猎,小人因身手灵活,便充作猎物,侥幸不死已是难得。” “原来是这样。” 陆鹏点了点头,让杜和将孙小苦扶下去休养。 顾潭秋站在旁边,许久,看着他始终攥紧撑在案上的双拳,低声道:“相公,莫要气坏了身子……” “没什么好气的。”陆鹏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对这世间多了几分失望罢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是因为自己的处境和身边的人跟谢家对抗的话,此刻他心里就涌起了强烈的愤怒和不平。这世间不该是这样子的! 故事里的冤屈、压迫离得太远,他以前没什么触动。但孙小苦这样残缺的肢体在他面前绝望地诉说,那些纸上的斑斑血迹,仿佛都在不甘地向他挥着手哀告。 这样的恶行,不该存在于这世间!老天不管,朝廷不管,我来管! 陆鹏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用力将肺里的浊气呼出去,问道:“潭秋你知道平安坊么?” “自然是知道的,如今的平安坊里,也还是住着许多住户。但怪异的是这件事从未听说过……”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前没听说,只是因为没有人来查而已。” 陆鹏平静地说着,然后站起身。 “你知道许龚县丞的住处么?” 顾潭秋怔了怔:“呃……小人知道,相公要去见他?” “我得去问问他,装病躲得了一时,躲得过自己的良心吗?” 陆鹏冷笑一声,大步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