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鹏在县衙里呆了半日,倒也没做甚正事,只听几个小吏说些趣闻。 这钦州有许多人都自称是伏波将军马援旧部的后代,至今州境内还有许多伏波庙。甚至连僮人都敬奉伏波将军。 其次另一个影响极大的人物便是岳飞,因着岳霖在钦州地方的德政,使得岳飞在此处比他处更受尊崇。宋时岳王庙不多,但钦州却是有好几处,甚或有的庙宇博纳广采,什么伏波、岳爷爷、妈祖娘娘,都供在一个庙里,煞是热闹。 近晚时陆鹏与杜和众人痛饮一番,带着些醉意往邵府赶去,堪堪到门口时,只听一声欢呼,一人已快步抢出,却正是那邵宁,远远地便捋袖拍掌地来迎接,直唤道:“好兄弟,你可算是回来了,等煞我也。” 陆鹏顿时侧目而视,他与这小子话都没说过一句,这句“好兄弟”从何而来?何况你老子跟我称兄道弟,你这一叫不是乱了辈份。 他还没说话,邵宁已迫不及待地揽住他肩膀,兴冲冲道:“听说你将姓路的揍了个饱,快说与我听听!” 陆鹏心想原来是这事,就说你这家伙怎么自来熟呢? 这种事也没什么英雄了得之处,毫无可吹嘘的地方,邵宁却是兴致勃勃,看来这可怜家伙平时没少挨欺负。 陆鹏还没说话,忽然间旁边传来一阵呼喝叫骂之声,他转头看去,却见两个慓悍家仆手持长棍,嘴里叫骂,连踢带打,将一个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的老人推搡在地。其中一个恶狠狠地骂道:“老不死的!一车柴敢私吞了一半,没打杀你便是管事仁义,还敢偷东西?” 陆鹏看得皱起眉头,邵宁却是恍若未闻,连声催促要他快讲。 那老人又被踹了两脚,伏在地上哀哀哭泣。陆鹏走过去叫道:“有话好说,不要打人吧。” 那两名家仆这才注意到这边,吓了一大跳,连忙放下棍棒不迭地行礼。邵宁跟过来不耐烦地催道:“喂!你到底讲不讲啊?别扫兴啊!” 陆鹏喝道:“你闭嘴!” 向那老人看去,却是立刻认出这老人正是昨日入城时,见到的那位推车老人。又想到刚才家仆所言,看来那半车柴麻烦不小。 他蹲下身将老人扶起来,两名家仆在旁边呆看着,邵宁被他喝了一嗓子,竟是自觉地捂着嘴,这时实在忍不住,向家仆问道:“怎么回事?这老头是谁啊?” 两个家仆脸色都有些尴尬,一个便唯唯道:“公子,这老不死……这老爷子是赵河的老父。” 邵宁纳闷道:“赵河又是哪个?” 家仆更是尴尬,压低声音,小声道:“便是前几年春天,在如昔寨死掉的那个赵河。” 邵宁瞪着眼睛想了半晌,一拍脑袋方才想起:“啊哟,我记起来了!这老头的儿子便是那个给我爹卖命死掉的是吧!我记得当时老爹当着好多人的面亲自给他行礼,说要替他儿瞻养他呢!怎么几年不见老成这样了?” 两名家仆都不再说话,陆鹏听着心里就不由得暗自冷笑。感情这老爷子还有这层干系在这里啊? 这位邵参军,当时收买人心,然后就是这么替人养老的? 要说这人真是蠢呢,做戏都不知道做全套。这些家丁眼看着老爷子的境况,谁不知道你主家的品行了?这些人还敢替你卖命? 陆鹏至此已是彻底看清这邵文沧的本性,那豪爽的表面下,无非是个薄情寡义之人罢了。 他将老人扶起来,老爷子听得赵河的名字,早已是呜咽哽咽,老泪纵横地哭道:“我的儿,我的儿你不该丢下我们啊!” 邵宁咂着嘴,也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道:“老头……老爷子是没饭吃么?等等我叫人去蒸馒头罢?” 陆鹏喝道:“闭嘴!” 又向家仆横了一眼,道:“换个地方说话吧!” 这里离邵府门口不远,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邵文沧听说,到时候腼着个脸又跑来演一场戏,那可真叫人恶心呢! 两个家仆都不敢违拗,乖乖地跟着他走。邵宁撇着一张嘴,冷笑道:“老头子满嘴仁义道德,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哼哼!哼哼!” 陆鹏扶着老人一边往旁边偏僻地方走,一边询问。老人抽噎了好一阵,才将事情讲述出来。 独子赵河身亡后,他和妻子被邵家收养在后院。初时还算不错,人人都敬他几分,邵文沧也时不时过问。但随着时间推移,两个老人自己体弱无力,又是老实巴交的个性,渐渐的便引人嫌恶起来。 起初还是短衣缺食,然后那一众奴仆见主家似已全忘了,愈发的大胆了,或打或骂,又说他们身上脏臭,将其从厢房里赶出来,初时赶至柴房中,去年后连柴房也不许住了,直赶到宅院后的猪圈外,勉强搭了几片破瓦遮风蔽雨。 老两口儿子没了,家乡又在乡下离得甚远,又没个亲人,孤苦无靠,眼见日益的苦捱,老人家只得去苦求了邵府管事,得以时不时推一辆独轮车,去帮着运送些东西,以换取口食。 这一次从城外载来的一车柴禾被门军夺了一半去,管事自是不依,又搜到顾潭秋给的那串铜钱,便疑心他是偷了府中的钱,令人打了出来。 陆鹏听得默然,这穿越以来的见闻,总是能让他沉默无语,暗自感慨他以前生活的时代是多么幸福。 邵宁听得脸如火烧一般,举着袖子直挡住脸,一边气恨恨地一脚脚向家仆们屁股上踹去。 说话间已是走到了邵府的后面,大宅后的数丈处,搭着猪、羊、牛等牲畜的圈棚,两个老人栖身之处便在猪圈旁边,只是一个小小的草棚,出入口竟是一尺多高的一个小洞口,只能容人爬着出入。 陆鹏看着便感觉鼻端一酸,邵宁羞愧地低着头,嚷道:“这一群狗奴才!当真没一个好东西!”一脚接一脚地踹在两名家仆身上,也没人敢躲,都低垂着头,这时候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好了。 老人伏下身子,向窝棚里爬去,口中喃喃唤道:“秀姐儿,我归来呢,你还饿么?” 只听里面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低低地说道:“不饿了哩,我梦见我的河儿呢,他冲着我笑,还要背我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