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牢内出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叶无忧没等到赵长河，倒是等来了那位赵大人和知府共赴夜宴的消息。 这不算是个好消息。 黑色小人在手心轻叩。 已然修至第二层境界的天衍，带给叶无忧的信息似乎更多了一些。 但同时消耗也更大了。 哪怕自身有诡异承担代价，也不能无节制的随意使用。 叶无忧此刻用天衍看的是一个很模糊的结果。 “若我始终呆在天牢内，天衍推测不出危机。” “但有趣的是，天衍之法中，若我走出天牢，虽有危险，但并不致命，反而能有所收获。” 吴祖龙待在那府邸，自己难以对他下手。 自己待在天牢内，也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叶无忧思考了一会。 他走出了天牢。 对方拿马六作为诱饵，令自己上钩。 那自己以身作饵，又能钓出什么呢？ 叶无忧在城内逛了逛，直到天色渐暗，才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幽长的巷中依然很安静，隔壁的房屋已经点起了烛灯，隐隐能闻见一丝饭菜的香味。 叶无忧没有惊扰他人，他站在自家小院门口，目光凝视。 仿若能透过木门，看见那一片黑暗的房屋。 他当然是看不见的，但是脑海中的旁白给了他答案。 叶无忧轻轻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 灰袍老者此刻正静静的站在黑暗的房屋内，面容平静。 只不过此刻的他，身形似乎有些不同。 在他的周身，衣袍边角若是细看，隐隐泛着扭曲的波动，仿若虚幻光影。 更为蹊跷的是，他就站在屋内，但若是常人来看，几乎难以感受到他的存在。 作为四境的大神通修士，刘老有着绝对的自信。 若是说下三境越境杀人一事，并不算什么。 可下三境想要击败中三境，或说想要从中三境手中逃脱，都极为困难。 因为中三境修行者，除了更强的神通，更多的气机，更多的术法以外，还有下三境所不具备的某些东西。 御空而行，法相，以及神魂。 中三境所修也有各种分支，阵术，医术，幻术，蛊术…… 但比下三境多了一样。 神魂。 刘老是专修神魂的。 所以他的神魂比起自身来说，更为强大。 感受到什么的刘老微微抬头，目光平静的看向门外。 终于来了么，让我好等啊。 “吱呀……” 门被缓缓推开。 一身黑袍的男子走进房间，神色若无其事。 刘老的身形飘然而上，只一秒，便将对方的生死掌握在手中。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动手，因为他还有几个问题。 三公子数月前被妖邪所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知晓，但现在看来，是和这小子有关了。 “臭小子，安分一些，老夫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刘老的声音很沙哑，带着古怪与凄厉。 然而下一秒。 身形猛然变幻，本是神魂的刘老突然感觉自己被一阵大力抓住，然后狠狠的按在了墙上。 那袭黑袍已经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撑着头静静打量自己。 带着些许锐意的冷漠声音从他口中传来。 “老东西，安分一些，小爷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刘老此刻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因为在他的视线中，眼前空无一物。 但就是有一双巨手，死死的按住了自己，让他无法逃脱。 就连神魂都感受到了一阵阵的刺痛。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看不见？” 可惜叶无忧并不打算解答他的疑惑，反而是点燃烛灯，取出纸笔，想要写些什么。 砚台墨水已干，需要磨墨。 于是他又分出一只鬼手，替他砚台磨墨。 烛光下，叶无忧依旧安静坐着，拄着头，两只手完全没有动作，可墨锭自己轻轻转动。 感受着刘老投来的惊惧目光，叶无忧笑了。 “怎么了，我好歹是個读书人，哪有自己研磨的？” 刘老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神魂不断传来的刺痛感，以及那自己根本看不见的存在。 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诡异，你竟然掌握了一具诡异？怎么可能！”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一只幽蓝色的鬼手蒙住了他的嘴巴。 “嘘。” 叶无忧不想吵到邻居。 刘老此刻心如死灰，当初自己主修神魂，就是因为保命手段独一无二。 可诡异专克神魂，自己如今是半点逃脱手段都没有了。 叶无忧此刻终于提笔，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下第一个问题。 他边写边问。 “四境的大神通修士，你是替那位三公子而来，还是替那位知府大人而来？” 这个问题很关键，影响到叶无忧后续所做出的一切选择。 但面对他的问题，刘老选择沉默。 既然已经落在对方手里，无法逃脱，刘老便没想着活着回去，多说什么只会害了三公子和大人。 见对方不开口，叶无忧倒也没有接着追问，而是思索了一下，自顾自的缓缓开口。 “你们那位三公子，性格很怯弱，但也因此行事很小心仔细，如果他能请得动你，昨日围杀我的，就不应该是那群一二境的臭鱼烂虾。” “如果是他，一定会直接用最没有风险的手段，也就是会直接请你前来。” “但他没有，反而过了一日你来了，那么便是那位知府大人下的命令咯？” 叶无忧笑着，在纸上写下了知府二字。 刘老神色不为所动。 但第二个问题已经抛来。 “你知道你们三公子为何要杀我么？” 刘老依旧没有说话。 “罢了，想来你们是不知道的，毕竟如果知道的话，你们可能会主动出手来杀死我。” 叶无忧笑了，神色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知道我事情的人就只有那家伙一个。” “以及，那副画他看来也没告诉别人。” 这个事情，指的是叶无忧活着的事情。 刘老面色微动，他本来也就是想为了此事调查，但如今却什么也不知晓，反而被对方所擒。 画？什么画？ 难道三公子手中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等人不知晓的么？ 刘老此刻感觉很被动，明明自己什么话都没说，但对方却好像什么都知晓了一般。 “第三个问题……算了，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叶无忧缓缓起身，站在刘老神魂面前，笑道。 “连伱这位四境大神通都要死了，那座府邸现在想来很空虚。” “我打算今夜就将你们那府邸给灭了，你有没有什么遗言，我一会帮你带去。” 刘老听闻，终于开口了。 “你做不到。”苍老的话音带着一丝戏谑。 “为什么？连你都不是我的对手，至于那帮一二境的家伙，怎么可能挡得住我，不是么？”叶无忧望着他。 “老夫修的是神魂，对上你纯属是运气不好，我认栽，但你若因此以为……” 然而刘老话语未说完，叶无忧便已经坐回了桌前，笔尖飞快写着什么。 “由此得出，知府的府邸之中，必然最少还有一位中三境修行者，且并非主修神魂。” 刘老的面色变了。 神魂的刺痛已经顾不上，苍老的声音怒吼着。 “你竟敢诈我。” “老人家别这么大声音，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说的这么难听呢？”叶无忧声音很轻淡。 “这是推理。”他一本正经。 他起身，拿着那张墨迹未干的纸在刘老眼前晃了晃。 “不仅于此，你们府邸剩下的那位大神通，想来至多不超过五境，且大概率与你一样，同为四境。” “否则的话，当时赵长河就不用去帮忙处理妖邪了，毕竟他也才五境。”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痛的，还是因为我说的话？哈哈哈。” 瞧着那张难看的脸色，叶无忧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寸山说对了。 先前自己心不够静，很多事情都被忽略了。 现在就好很多了。 苍老的神魂有了几分触动，他默默开口，脸色复杂。 “你究竟是什么人，既然身具诡异，又为何要装作一境？很有意思么？” 这回轮到叶无忧愣了一下。 他退后几步，轻轻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自身。 《无相心经》是一门全自动的心法，也就是说，他无时无刻不在修炼。 三，二，一…… 第四十六个经外奇穴，终于被冲开了。 叶无忧散发出自身气息，自我感觉很磅礴。 但落在刘老眼中。 很微弱。 是实打实的一境而已。 “这，怎么可能？”刘老有些不可置信。 叶无忧心情此刻很愉悦。 年轻男子闭眼再睁眼，然后伸出手，在刘老面前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本就已然在方寸山煞气与杀意威压下凝练极致的气机，一瞬间在丹田内化气为液。 二境洞明，增寿三十载。 眼见通明。 虽闭眼，却可视物。 小院内的一草一木，隔壁翠翠家的一切，连带着小巷内外，叶无忧都能清晰感应。 “二境能看见这么远么？先前怎么没见林青青她们这么做？”叶无忧有些讶异。 他并不清楚，四十六个经外奇穴，给他的二境带来了多少提升。 但眼下，刘老的脸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这小子，之前真就只是个一境…… 而且，他特意在我面前打个响指，然后晋升二境什么意思？ 这说明对方早就能晋升二境了，但却一直压着。 可有必要么？ 二境很牛么？ 这样羞辱人的？ 刘老不能理解。 叶无忧感受了一下自身，然后收敛脸上的笑意，接着开口。 “第四个问题……” 但话音未落，刘老的面色露出一抹决然，紧接着，神魂凝聚的身体颤抖起来。 颤抖愈发疯狂。 “轰！” 他自爆了。 四境的大神通修士，被一个一境，不，现在是二境，给逼到神魂自毁。 但若是再让叶无忧问下去，刘老感觉自身一切都要暴露了。 况且，被诡异抓住，他本来也就没想活。 幽蓝色的身影为叶无忧挡下了一切。 纵然如此，叶无忧也不好受，体内气机不断晃荡，好在没有受伤。 但他的面色却是极度难看。 听到响声的翠翠一家跑了出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废墟中的那抹身影。 却谁也没有先说话。 最终，还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先开口了。 “叶哥儿，你刚刚在放炮仗吗，好大的响声，还有哥哥你房子怎么倒了？” “啊，是翠翠啊……对，我打了个炮，威力有点大，你们吃你的。” …… 吴家府邸。 一抹微弱到极致的魂体飞来。 静坐于密室内的刘老猛然睁开眼，然后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神魂被毁，仅靠这一点点残余根本活不了。 眼下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但他还是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着三公子的房屋走去。 至少，要把一些消息带给那个人…… 吴祖龙此刻站在房间内，墙上挂着那副画。 父亲的责骂还在他耳边回荡。 吴祖龙是一个很怯弱的人。 他自幼修行不如大哥，读书也不如二哥，时间流逝，大哥边军为将，二哥入朝为官，两人都极度优秀。 在吴祖龙眼中，自己两位哥哥就是无法逾越的高山，自己只是在他们的阴影之下，如何追赶也赶不上。 所以他开摆了。 饮酒作乐，青楼寻欢…… 直到那一天，有个女人找到了他，或者说看重了他的身份接近他。 无所谓，长的好看就行，其他的吴祖龙不在乎。 那女人要找一幅画，最终找到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对方说这画可以让人实现一切愿望，就是要付出代价。 吴祖龙怯弱，但他不傻，相反，愈发怯弱的他心思反而愈发仔细。 他也看得出那画不是凡物。 而且，他发现了这个女人是妖。 他把那女人骗回了家，然后联合两位供奉，杀死了那妖邪。 画早早到了他的手里，没有人知道。 他想获得力量。 可画给出的代价，是杀死自己的父亲。 疯狂和纠结一直在他脑海内来回闪烁，令他不由自主的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门被推开了。 一道身影踉跄的跑了进来。 “刘老？”吴祖龙一愣，他知道，这位是自家的供奉，几十年了，地位很高。 刘老此刻意识几乎涣散，他强撑着抬起头，朝着对方开口。 “三公子，你要小心那……” 话至一半。 刘老的目光看见了墙上的那幅画。 或者说，是画上的无脸女子看见了他。 刘老的面色露出一丝惊惧，体内最后一抹生机疯狂流逝。 他的身形跪在了地上，然后缓缓倒下。 他死了。 吴祖龙还在疑惑，但身体里传来的磅礴气机，却是让他忍不住发出了声。 他嗑药上来的一境，此刻飞速提升。 二境，三境。 直到三境方才停下。 “这……” 感受着体内的这番力量，从未体验过的强大感令吴祖龙忍不住笑了出来。 画像上的无脸女子不为所动，只是脸庞周围更加细腻了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事到如今，他怎么能不明白。 他走到倒在地上的刘老尸体边，蹲下身，目光静静的看着那张仍有不甘的苍老面庞。 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众人宠爱着他。 但直到他没有天赋，被父亲嫌弃后，很多人的态度都变了。 唯独这位老供奉，时常对自己流露善意，令他感到亲切。 “刘爷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年少的自己曾问对方。 “老刘头我啊，是看着三少爷长大的，自然知道少爷是什么人，一点点挫折而已，少爷早晚跨过去的。” 往昔的画面历历在目。 吴祖龙站起身，眼眸中往日的怯弱随着力量的充实一扫而空，变为阴冷与疯狂。 他抬起脚，狠狠的踹向身下已死的老人。 “老东西，早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