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人头攒动。 往来之间,摩肩接踵。 两旁店铺琳琅满目,各色招牌、幌子迎风招展,引得路过的客商来回出入。 不知道何时,已经换了一身蓝绸格子纹圆领袍、头顶璞帽的长安县丞崔千,快步的穿行在人群中间,不经意抬起的面容,一片凝重。 眼底深处,更是深深的担忧。 今日,太子亲往卢府,原本应该抓着卢护的事穷追猛打的他,却突然展现出了难得的宽厚。 一首悼亡诗,更是尽述范阳卢氏的忠诚。 这样的反差,足够让整个朝堂的官员,再度重新打量和审视太子。 一个宽厚的太子,足够让人心敬服。 还有,他的左腿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严重,根本就没有人们说的什么残跛。 尤其,他还是太子。 他是大唐最名正言顺的储君。 如此一来,不知道多少人的人心会毫无顾忌的转向太子。 而对崔千而言,太子今日放下了对卢护之事的追究,也等于他彻底的安全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转向查那几个高丽和新罗的女婢,而不再去追究什么幕后之人。 按道理讲,崔千应该高兴才是,但实际上他的脸上却没有几分喜色。 是的,没有几分喜色。 因为他清楚,他的恩相,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他的真正目的在于扶持魏王取代太子,成为新的储君。 房遗爱在魏王府和魏王绑定的太深了,而房家的其他人,和太子却没有多少联系,为了未来,房玄龄的选择并不奇怪。 崔千是房玄龄暗中培养的人手,如果魏王上位,崔千也能通过这一层关系,成为魏王的亲信,甚至前途无量,但若是魏王不成…… 突然,一面青色的布幡出现在崔千的眼前,他的脚步下意识的一停。 侧身看了身后一眼,确定没人跟踪,崔千这才快步的走进了布幡下的店铺之中。 …… 就在崔千进入店铺之后,两道身影悄悄的出现在了街道对面的巷口。 “那是间皮货店,老板不是突厥人,就是吐谷浑人。”齐潮看了店铺一眼,然后才低声朝着张文瓘问道:“张兄,这家伙怎么出现在这里?” 一身灰袍,带着黑色璞帽的张文瓘,靠在墙上,双手抱刀,冷笑着说道:“这说明他和卢护的死还是有关系,若是因此而查出里什么其他的东西,那就别怪我们了。” “那太子那边……”齐潮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张文瓘诧异的看向齐潮,疑惑的说道:“太子要平息此事,是和你说过了,还是说是孙寺卿和你特别交代了?” 齐潮声音一塞。 “我们要做的,就是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至于其他的,那是那些大人物需要解决的事情,不要太操心。”张文瓘看了齐潮一眼,然后转头看向皮货店门口,皱眉道:“他进去的时间太长了……不对,里面另有天地。” 一句话说完,张文瓘也不管齐潮,握着横刀,大踏步的走了过去。 齐潮赶紧跟上。 片刻之后,两人已经站在了皮货店的后门口。 崔千早就顺着后门彻底不见了踪影。 “张兄,怎么办?”齐潮面色凝重。 “他今日突然玩这种花样,岂不是正好说明他的心虚。”张文瓘轻轻冷笑,然后猛然看向店中,冷声道:“回去,他选这家店必然是有原因的,这家殿的老板和伙计,该好好查一查了。” “好!”齐潮神色顿时振奋起来。 …… 怀远坊,小巷深处。 崔千面色肃然的快步而行。 一名穿着黑色左衽紧身袍,带着深色斗笠,身材矫健的女护卫,在前方引路。 他们每一次的谈话,都会选在怀远坊的某一间院落之中。 基本见一面换一次地方,十分的谨慎。 终于,前方的女护卫停步,转身,前方是一座再平常不过的院落。 女护卫上前,拿出钥匙打开锁,然后走了进去。 崔千跟在她的身后,同时目光谨慎的看向四周。 偏僻的小巷中,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影。 这里本就是不便通行的偏僻地方,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住在这里。 崔千刚刚进入院落,特意开辟出的菜圃,水井,打扫的很干净的小院顿时扑入他的眼中,崔千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前方的女护卫脚步一停,侧身说道:“关门。” “是!”崔千赶紧转身,将有些破旧的木门门栓插好,然后转身…… “嗖”的一声,一支巴掌长的弩箭瞬间出现在崔千眼中,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瞬间刺入了他的胸膛,鲜血炸开。 冰冷的触感从心口传来,疼痛还没有闪起,茫然的崔千满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对面的女护卫。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无尽的痛苦已经将汹涌的将他淹没。 …… 黑衣女护卫放下手里的弩弓,走过来,毫不费力的将崔千抱起,然后直接走入了对面的正屋之中。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 一名穿着粉色襦裙,面相极美,却有些高句丽人模样的妩媚女子,趴在了长榻的矮几上。 一只玉壶,两只酒杯。 一杯就在高丽女子身前,已经被打翻。 高丽女子的嘴角,黑色的毒血已经流了出来。 黑衣女护卫将崔千的尸体放在门口,然后又走到了高丽女子的尸身之前,将手里的弩弓,放进了她的手里,然后才又看向门口的崔千,比划着方向无误,她这才面无表情的翻窗而出,消失在了院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砰”的一声,院门被直接踹开。 张文瓘,齐潮,还有几名坊丁,一下子就冲了进来。 菜圃,水井,打扫的很干净的小院,还有正屋之中的两具尸体,瞬间全部映入眼帘。 齐潮面色凝重跟在张文瓘身后,小心的进入屋内。 看了一眼被弩箭一箭射死的崔千,齐潮从怀里取出一张通缉令,走到了握着弩弓的高丽女子身前,对比一下样貌,随即神色复杂的看向张文瓘道:“寺丞,是卢护家的高丽婢,看这里的模样,似乎是在卢护死后,崔千将她养在了这里,今日又要将她灭口,但最后却被她在临死前,用一把弩弓一起拉下了地狱。” “同归于尽,恰好卢护的案子也结了,而崔千也死了。”张文瓘冷着脸点点头,低嘲道:“好手段啊,也不知道是谁,计划这么周密,一点空子也不留。” 张文瓘看的很清楚,太子放过了卢护,放过了卢家,而真正指使崔千的人却顺带将崔千灭口,彻底斩断一切线索。 还用一个高丽婢,将整个案件闭合。 大理寺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崔千和卢护这对表兄弟为了一个高丽婢相残而死。 “寺丞。”齐潮稍微搜查了一遍,走出来摇头道:“这里只有女人的生活痕迹,没有男人的。” “查吧,毕竟是长安县丞,也不是小官。”张文瓘轻叹一声,说道:“那壶酒,还有这个院子,四周的邻人,还有那把弩,上面的弩箭,总能有什么查的。” “是!”齐潮微微躬身。 张文瓘转身,走出了院落,目光在侧畔的水井上一扫,不由得摇摇头。 他刚要迈步,目光却落在了地上的脚印上,看了一眼,随即,他的眼睛一亮:“咦!” 低下身,张文瓘认真的比划了一下脚印的长度,还有深度…… 猛然间,张文瓘直接站了起来,冷声说道:“走,去崔家。” 崔千被杀,正好去查崔家。 …… 明月高悬,冷风呼啸。 宣阳坊中,长街空寂。 “梆梆梆……”更夫提着灯笼,有气无力的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走着走着,声音就低了下去,脚步声也很轻。 突然,一道人影从前方的院落当中翻出,然后瞬间不见了踪影。 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老更夫瞬间惊醒,下意识的用力的敲起了棒子:“有贼啊!” 前方的灯笼微微一闪。 范阳郡公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