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若缺不会认错。 这是……殷不染的脸,声音也一模一样。 只不过少了分光阴沉淀后的沉静,多了点独属于少年人的明艳。 宁若缺严阵以待。 幻境开始利用她熟悉的人来突破她了。要是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就能出去。 但她还是不能动,心脏还莫名跳快了几分,甚至属于“宁若缺”的意识逐渐模糊。 便只能看着宁满飞速偏头,虚掩着发烫泛红的脸,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不用,谢谢。”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皮肤白皙,乌发如云般挽起一半,簪了枝流云木簪。身上的衣物看上去也柔软舒适,还有精美的花草暗纹。 那人只是走进几步,柔风就送来几缕清甜又不腻人的香气。 明明被拒绝了,女子却依旧耐心:“可你看起来还没有吃饱。” 宁满在心里默默地说,没关系,反正她也已经习惯了。 女子轻声细语道:“多吃一碗也没关系,我们备了足够的量。” 宁满抿唇,思索几秒后,最终还是饥饿感占据了上峰。 她说话依然结巴:“谢、谢。” 她本来打算自己去打粥的,可眼前的女子竟然直接伸手,端起她的碗就要拿走。 有人要抢她碗,宁满下一意识地用了力气,女子硬是没拿动。 对方歪头:“嗯?” 宁满:“……” 她把碗松开,看着对方抿嘴笑了笑,转身去了粥铺。 宁满想着刚才要“抢”她碗的手。 纤长细腻,一点茧子都没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来没做过重活的。 不久,女子去又复返,手里还端着满满一碗稀粥。 她把粥轻轻放到宁满面前,颔首示意一下就离开了。 宁满两三口喝了个干干净净,这次直接把瓷碗还了回去。 虽然还是没饱,但至少比刚才好了很多。 恰此时,和她一个小队的下属凑过来,发出由衷地感叹:“殷家真好啊,还给我们粥吃。” 宁满也是这样认为的。 汀州殷家,久负盛名。 殷家世代悬壶济世,出了好十几个名医,太祖母还给高祖皇帝治过病。 平日里常常开施粥铺救济穷人,免费为其看诊,在当地颇有名望,连县令都得敬重三分。 如今乱世,殷家变卖家产换来粮食,不知救了多少人。 养军队很费钱,纵使长公主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也没办法顿顿让下面的人吃饱。 如今汀州仍在朝廷治下,帮助造反的军队,被发现的话可是大罪,要被砍头的。 而宁满的小队乔装成难民,途径此地时,殷家竟然主动送来了清粥与一些粮草。 强行拒绝就不像难民了,宁满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她压低了斗笠,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时辰到——” 随着一支令签落下,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淌了满地。 人群中响起了轻微的哭声,又很快被捂在了喉咙里。 “噗嗤。”血刃没入骨肉中,又是一个。 宁满悄无声息地拆开衣袖,摸出一把小巧的袖箭。 透过稀疏的缝隙,她瞄准了那个吃得膘肥体壮的府尹。 又是好几个人倒下,宁满听见台上有妇人在喊:“母亲、母亲——” 随后也没了生息。 此时此刻,台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那个人影穿着单薄的衣裳,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宁满只能看见一个尖下巴。 府尹摸了摸胡子,语气轻蔑:“看见了吗?这就是通敌叛国的下场!” 话音刚落,一束寒光破空而来! 他下意识地旁边躲,可脖子一阵剧痛,鲜血仍是从划伤中汩汩涌出。 府尹吓得大叫:“啊啊啊!” 负责警戒的官兵立刻戒备起来:“有刺客!” 宁满三两步跨上高台,有人想拦,她手中寒光一闪,转瞬割破了对方的喉咙。 随即跃到那女子身边,用力将手中刃一丢,远处的弓兵悄无声息地倒下。 刽子手看她一眼,突然没由来地捂着手,大叫着倒地。 其余官兵也有好几个犹犹豫豫,像是不愿上前。 府尹还在气急败坏地大喊:“抓住她们!给我抓住她们!” 时间不多了,宁满毫不犹豫地拉住女子的手:“殷姑娘,我带你离开。” 不待对方回答,她直接将女子扛起来,抽出自己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她像是一阵杀人夺命的风,刀刀朝着人的要害处去。 时有剑刃想要偷袭女子,她就偏过身、用身体挡下攻击的同时,匕首也恰好刺进对方命脉。 宁满扛着个人还能健步如飞,不到片刻就已经杀出重围。 她抢了匹早就看好的马,将女子丢到马鞍上,自己也跨上去,狠狠拍向马脖子。 马匹一扬蹄子,痛苦地嘶鸣着奔向城门。 眼看人就要跑了,府尹气急败坏:“关城门,放箭、给我放箭!” 箭刃破空的声音传来,宁满自马上俯身,捞起路边的长凳就朝身后一挥。 长凳挡下了大部分箭,可仍有几支从她胳膊、腿上擦过。就连马屁股也挨了一下。 眼瞅着对方就要准备第二轮箭雨了,千钧一发之际,马蹄子终于踏出城门,向着树林疾驰而去。 宁满不敢大意,在城外将马驱走,转而骑上自己的马。 把女子捞起来护到自己怀里,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她都没有慢下来过,直到淌过一条小河,洗掉了周身血气后,才勉强放松了些。 她这时才发现,怀里的人一声不吭,咬着唇,整个 人都在发抖。 宁满连忙往后坐了点,尽量与女子保持距离。 她低声道:“殷、殷姑娘,现在应该安全了,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 女子缩成一团,颤声道:“抱歉,我胸口有点疼。” “……” 宁满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殷家小姐应该没有骑过马。 方才在马上颠簸了这么久,没吐出来都是好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便打算先找个地方休息一阵。 不消片刻,她俩幸运地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岩洞。 宁满拴好马,顺手捡来一捆干柴点上。 刚才淌河的时候,两人都不可避免地打湿了衣服。 尤其是女子,她那身衣服这么薄,不好好烤烤估计会着凉。 女子撩起凌乱的头发,重新用发簪挽好,一张小脸毫无血色,只有失神的眼睛里映照着灼灼火光。 她看了看火,又看向宁满,什么都不说,像是在等对方先开口。 宁满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叫宁满,圆满的满。” 半晌,女子才垂眸:“宁小将军,叫我殷不染就好。” 声音有些哑,听不出多少情绪。 宁满认真纠正:“我不是将军。” 殷不染直接伸出手,扯住她的衣袖,还是那种淡淡的语气:“我可以为你包扎止血。” 这一路下来难免会受伤,除却擦伤和划痕,宁满伤得最重的地方在右肩。 她那时为了护住殷不染,替她挡了一刀,如今伤口还往外渗着血。 但宁满拒绝了:“不用这么麻烦。” 这种程度的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拿布条一裹,回去随便养养就好了。 殷不染沉默地解下自己的佩囊,里面塞着些常用药。 被送进城里时,押送她家的官兵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愧疚,并没有仔细搜她身。 随后她又用力撕下一截衣摆,就这样捧着药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宁满看。 好像只要拒绝她,她就会失魂落魄地蜷缩成一团了。 宁满倒吸一口凉气,默默转身,将受伤的后背留给她。 她抬头望着天,并没有说话,却敏锐地听见了身后传来呜咽声。 起初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所以拼命忍着。 到最后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崩溃,殷不染一把抱住宁满,把眼泪全擦她肩上。 她越哭就抱得越紧,如同失温的人抓住了唯一的火。 “宁小将军,我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