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张削瘦的脸面白如纸,乍一看上去与右眼上蒙着的白色纱布之间几乎没有界限。他穿着灰蒙蒙的衣裳,整个人也像是被烈火燃尽的枯草、香炉中残存的烟灰。 他通身上下似乎只有一只没瞎的左眼尚且算有色泽,但就连它也是浑浊、不清明的。 周宜春的嘴唇是冰冷的枯白,面对着心不在焉、迫切想要离开他走向另外一个男人的心上人,他第一次如此固执、大胆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他嗓音颤抖的道:“江江,我要你吻我。” 他需要一个证明,哪怕是虚假的,他也想要证明对方是爱自己的,证明自己并非全然的一厢情愿。 漂亮、聪慧的江江在他卑微扭曲的心里始终被奉在高高的神坛上,男人在青年面前从来都是卑躬屈膝、懦弱自卑的。 他实在没办法了。 实在没办法了,两人的关系像是彻底走进了死胡同。 这些年周宜春会察觉不到青年愈发的敷衍与厌恶吗? 他像是自杀般地陷入情感的漩涡,江让对他微微皱眉他都会心惊肉跳。哪怕被再怎么打骂侮辱,男人都始终安慰欺骗自己。 他告诉自己,青年还肯打他、骂他,那就是在乎他。 所以,江让劝他去治疗眼睛的时候,周宜春是真的很高兴。 青年已经很少会去主动关心他的事了,尤其是最近半年,大多数时候,如果不是要钱,江让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周宜春像是个守着珍宝的盗窃者,他试图用软弱的外壳、可笑的手段将珍宝锁在的身侧,但越是这样,他便是越是时时惶恐、时时担忧。 直到今日,阶段性的治疗结束,几乎是刚被允许出院,男人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他们的小家。 多么温馨、可爱的小窝啊,他看到那些被随意丢弃的衣衫、乱糟糟的桌面、随意踢开的拖鞋,脑海中几乎能瞬间幻想出他的江江可爱的一举一动。 于是他红着脸,围上围裙,认认真真开始收拾起来。 他的江江是个随性的孩子,就算请了阿姨也没什么用,江江走到哪,屋子就能乱到哪。 活像是一只破坏性极强的小兽,精力旺盛极了。 周宜春仔细叠着衣服的边角,一直收拾到一件略小的、三角的布料时,本就微红汗湿的脸颊愈发潮红起来。 他微微吞咽了一下口水,纤长的指节没忍住轻轻牵起透白的布料,但几乎是触碰到的一瞬间,男人又下意识地警惕注意着门口的动静,活像是只被打怕到应激的狗。 在确定青年一时半会回不来,周宜春三魂六魄都像是丢了一半,他慢慢弓下偏瘦的脊背,将布料搭在鼻尖唇吻间,颤抖着舔吻了起来。 男人苍白的颈间鼓胀着肉虫般的青筋,红舌蠕动,涎液不断滴下。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变态色情,活像是一只毫无道德、礼节的下等动物。 一直等到气温不再潮热卷曲 江让身边的,还是只有一个他。 也不是没人来挑衅过他,那些沉溺于江江温柔陷阱的男人们总是如同斗胜的大公鸡一般,站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 他们嘲笑他,就算他是青年的青梅竹马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瞧着,看得见、吃不着? 其实这样的说法是不准确的。 他们越是嘲笑,实则越是害怕。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周宜春是特殊的。 明眼人都知道江让与他之间的纠葛,青年甩了那么多人,只有周宜春,以朋友的身份,永远占据青年一侧的位置。 周宜春以为自己总能等到青年想通的那天。 但他没想到,他没等到江让的爱,却等到了对方彻底公开承认的恋情。 ——江让从前从不会允许‘短期男友们’在昂贵物品上刻字,因为不好转手售卖。 他抖着手去翻学校的论坛帖子,一篇又一篇,像个自甘吸吮着毒药的蠢货、独自旁观着爱情纪录片的可怜货色。 所有人都在赞颂他们伟大的爱情。 他们说,富公子与穷学生,多么浪漫唯美的邂逅啊。 真相就在眼前,可周宜春却仍旧心怀期待,他能感受到那烈火焚烧的痛苦,却又不得不活在那火焰中,苦苦哀求、崩裂挣扎。 他想,万一江江还是跟以前一样,玩心重,很快就会丢掉那些玩具呢? 于是,可怜的狗摇着尾巴跟着定位走,最后看到的却是一家婚戒店。 洁白璀璨的灯光下,玻璃柜中的青年正含着温柔入骨的笑意,与陌生男人十指相扣,挑选情侣戒指。 周宜春险些彻底崩溃,被江让骗、发现对方再次背着他恋爱,这些都不曾让他崩溃,但那家婚戒店所代表的含义却让他再也无法承受。 于是,他站在店外,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神经质地拨打电话,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江让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他憎恨、痛苦、如同被盐水刺扎的蛞蝓,毒汁般的粘液从他的口腔、舌尖、眼瞳中冒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要彻底化作一滩稀烂的污水。 可就算是污水,也想要如附骨之疽般,永远如脓疮般扎根在青年的身上。 于是他色厉内茬地威胁,可江让仅仅只是做个秀,他就又原谅了他,哀哀地自甘下贱。 周宜春有时候也会自嘲的想,他就是个没用的下贱货色。 可他就是没法改。 怎么都没法改,即便明知那是灼烫的沸水、针扎的项圈,他也没法放手。 他情愿就这样死在沸水中,脖颈被那项圈彻底扎穿,血竭而亡。 江让是丝毫不知这些的,以至于他的厌恶、不喜、嫌弃都显出几分天真的残忍。 青年仅仅是听到一个这样卑微的请求,都近乎维持不住面上虚伪的笑容。 他就知道周宜春是条擅长蹬鼻子上脸的狗,手上捏着些自以为的把柄,就以为能挣脱开狗链,反咬主人一口了。 ,手中的手机微微晃了晃,像是某种漫不经心的暗示与威胁。 江让头皮一炸,口中的话句都不甚流畅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想,绝对、绝对不能让纪明玉跟陆响乱说。 否则,不说男人会不会弄死他,他的计划也将全盘落空。 青年立马变脸似地柔下了面庞,他轻轻揽住周宜春的腰身,细声细语地又是劝慰、又是轻哄,好说歹说才将男人哄骗走了。 纪明玉却是一副并不着急的模样,男人腻白的指尖轻轻挑弄着耳垂畔细细垂下的银链耳环,一副饶有兴致盯着他看戏的模样。 漂亮的银链耳环在他耳垂后略显碎长的乌黑发丝间蜿蜒动荡,很漂亮,配合着男人典雅斯文的外表、微尖的狐狸眼,竟无端显出几分勾引的意味。 可此时的纪明玉就是再美、再勾人,落在青年的眼中,也只是只会吞人骨头的画皮男鬼。 江让咬咬牙,还是主动走了过去。 青年的脸色并不好看,即便方才的偷情刺激得他面若春水,但此时骤然冷下,便难免显出了几分古怪的灰意。 “班、班长。” 心虚的青年张了张唇,吞吐半天,竟就吐出了一句称谓。 纪明玉收回了冰冷的指尖,耳链摇曳,划出漂亮的弧线。 男人唇边含着细细的笑意,但细下看来,却又隐着几分半生不熟的凉意。 “江同学方才,在做什么呢?” 他分明是明知故问,典雅的面容却还要做出几分细微的惊讶,狐狸眼慢慢勾起。 江让一张脸躁得通红,他努力保持镇定,却难言眉眼间的心慌意乱。 好半晌,青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狡辩的法子,他可怜地垂下微红的眼眶,就这样泪眼朦胧地看着男人。 他真可怜啊,分明早已被欲望与利益渗透的眉眼透着股无辜、破碎的美感,充斥着谎言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柔弱伤痛的谎言。 他说:“班长,方才我、我是被迫的。” 江让慢慢垂眼,轻声细语道:“他是我的好友,很多年的好友,我不知道他的心思,我以为他只是找我有事,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青年轻轻抬起腻白的指节,柔柔抹去眼角的泪水。 他哀哀道:“班长,你别、别告诉阿响好么?” “我、我以后一定会离他远远的,你信我,好不好?” 纪明玉慢慢眯眼,他分明不是被劈腿的正主,却像是在摆着正主抓奸的姿态,接受着青年的讨好、承诺、道歉。 男人耳畔的银光微微闪烁,好半晌,他像是完全不吃青年这套,似笑非笑道:“江同学,我自然是想要相信你的,可是陆响到底是我的好友,我怎么能让他完全被蒙在鼓里呢?他总得要有知情权,不是么?” 江让心里急的上火,面上也终于难以维持那层假皮了。 眼见青年就要彻底绷不住了,纪明玉却慢条斯理地抬了抬落到鼻梁上的眼镜。 反光的镜片掩盖了男人蓝色海洋般的眸底深色,他温声道:“当然,我相信江同学也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想当破坏好友感情的坏人” 他语气稍顿,江让抿唇,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青年咬唇道:“你有什么条件?” 纪明玉缓缓笑开,典雅的面容如同荒芜神庙中的神像。 他温和道:“江同学,你知道的,我们学艺术的,总有些怪癖。” “我喜欢找一些特别的人来当我艺术创作的基底,你很合适。” 这样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贪婪、虚伪、两面三刀的你,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江让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说到底就是给人当模特,也不算多难,青年此时正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自然想也不想地点了头。 纪明玉慢慢笑了,耳畔摇晃的耳坠像是某种催眠的器具,在某一瞬间,古怪地显出一种病态、冰冷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