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不置可否。 他动心了。 他过去之所以不征收商税,主要原因是收不上来。 既然收的上来,他自是乐于去收。 钱,什么时候都不嫌多。 而且夏之白说的很合他胃口,为君者,就是要把手伸到士绅头上,现在的士人地位太高了,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总感觉这个天下缺他们不行,他过去一直有心打压,只是始终没有成功。 加上他会盯着北方。 要是成功,朝廷能借此得到大量的商税,还能把可能威胁朝廷的权贵压下去。 这才是最主要的。 朱元璋目光阴晴不定,背着手道:“你说的没错,有的事,咱还是要去做,咱自己倒是不在乎,但不能把问题留给后世子孙,咱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看看你的大经济能不能成行。” “说吧。” “伱想要什么?” “只要不过分,咱都满足你。” 朱元璋看向夏之白,难得的大气一把。 夏之白目光一喜。 他沉思了一下,拱手道:“臣目前并不准备要官,臣只想让翰林院的官员,帮臣做一些事。” “什么事?”朱元璋蹙眉好奇道。 夏之白一脸正色,一字一顿道:“简化文字!” 朱元璋挑眉。 他狐疑的看着夏之白,不明白发展北方,跟简化文字有什么关系。 夏之白解释道:“矫枉必须过正。” “当今天下的教育体系,已经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华而不实,空洞乏物。” 夏之白道:“从古至今,天下都践行着两套教育体系,一套是给上层用的,叫门内知识,一套是给底层用的,叫门外知识,至于内门知识教得什么,我并不了解,也没有心思去了解。” 朱元璋双眼微阖。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眼中闪烁着明灭可见的眸光。 他自然不信夏之白这番话。 若是不了解,又岂能说出这番话? 夏之白面色如常,所谓的门内知识,他大体是知晓的,无非是心术权谋手段,也是姚广孝学的那一些,正因为此,日后姚广孝为朱元璋知晓,再给朱棣传授这些,大怒之下,下令诛杀姚广孝。 这一套门内知识,从秦汉开始,就越来越往上层集中。 最终渐渐演变为帝王之术。 对于这部分,夏之白是嗤之以鼻,很多帝王学太多,最终学的不伦不类,帝王之术,最起码要把帝王培养成懂得育民之术的牧羊人,而非是培养成只懂得剥削压榨天下的帝王。 夏之白道:“门外之术教的是仁义道德忠孝礼仪。” “这部分天下教的太久了。” “过去天下没有纸张,获取知识只能靠竹简,加之学习成本很高,能够掌握仁义道德忠孝礼仪,已经是很难得了,但如今天下的学习成本很低,继续只学这些,无疑是让人往牛角尖里钻。” “想要打破士的藩篱。” “就要让这些士人脱离现有的舒适区。” “把眼光朝下,放在劳作上。” “让他们其余的精力用在学以致用上。” “只是如今的士人不会主动去改变,因而想让这些士人跟随,就必须培养出一批掌握一定仁义道德忠孝礼仪的工农,而这批人同时又有很强的动手能力跟操作能力,唯有如此,才能让士人不得不跟着改变。” “不然就注定为工农取代。” “然大部分工农家境都不殷实,以当今天下的学习情况,每个文字每多一笔,哪怕只是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对底层百姓都是一笔很大的经济压力,因而简化势在必行。” “简化字并非我心血来潮。” “从古至今,简化字一直都在用。” “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上面的于,就是用的简体,这样的例子,在天下的诗词歌赋著作中,随处可见,我的想法,便是让翰林院的学士,集中整理一下,推出更为简洁明了的简化字。” “用以教化天下。” “同时还能帮助陛下让《大诰》更深入人心。” “官员念的次数再多,也不及百姓自己看,甚至,还能将《大诰》列入必修教材,跟《四书五经》并列,从小抓起,从根上做改变,大明的风气才会真正变好。” 朱元璋冷笑一声。 他可不信夏之白这套说辞。 说什么帮自己宣传《大诰》,分明就是想扩大天下的受教育面。 不过。 这倒也未尝不可。 只是扩大天下的受教育面是一柄双刃剑。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知道,读书人多了,就很容易出问题,而将知识的门槛进一步拉低,的确能打击到地方的士绅,但同时也会给大明带来新的问题。 朱元璋摸着胡须,冷冷的沉思着。 最终。 朱元璋还是点头了。 相较于对付一些新兴的知识分子。 将旧有的士人阶级铲除,才是大明的当务之急。 不然士绅始终趴在地方,啃噬着大明的税基,早晚有一日,会把大明的税基啃噬干净,而且他对夏之白说的士绅一体纳粮有极高的兴趣,甚至让他一度有直接颁布政令的冲动。 只是后面还是按捺住了。 大明才爆发一场郭桓案,天下的动荡气息方歇,又来一场,只怕堪堪稳定下来的天下局势,会再度动荡起来,到时天下士人联手弹劾,他也会变得很被动。 让夏之白主导最好不过。 朱元璋道:“咱过去没有赐你官职。” “咱这次就赐你一个。” “翰林院大学士,官正五品,兼文渊阁詹事。” 朱元璋这次的确很大方,洪武朝是没有设立大学士的,这算是为夏之白开了先例,不过夏之白知晓,这是为方便自己在翰林院中行事,其中最关键的还是文渊阁詹事。 文渊阁可不是小机构。 这个机构是能参与国家机密讨论的。 已算半步踏入到了政治中心。 夏之白也有些惊讶,没想到朱元璋这次会这么豪爽。 但也隐隐猜到了朱元璋的心思,朱元璋是想让自己去试探底下百官的反应,若是百官反应不大,恐会在后续雷霆推行乡绅一体纳粮,若是下面百官群情激奋,自己保不齐就会落得吴庸一个下场。 不过夏之白并不在意。 历朝历代改革,无一不是如此。 他自不会让自己轻易步历史的后程,其他朝代的改革,都是以眇眇之身,去撼天动地,也基本落得个人死政息的下场,但他还是不一样,因为他很年轻,他能培养一大批既得利益者。 这些人最终都会站在自己这边。 他只算是个引路人。 夏之白道:“多谢陛下。” 朱元璋道:“下去后,写份详细的奏疏上来,咱要看看你究竟要如何做。”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 他朝朱元璋拱手,主动告辞离开了。 他此行的目的已达到。 朱元璋最终还是被说动了,当然,与其说是被说动,不若是被商税跟削藩吸引了,大明财政严重不足,哪怕是朱元璋也暗暗头疼,而他主动献上收商税的办法,也算是投其所好。 至于削藩。 这更是朱元璋注重的。 朱元璋将弥合南北视为毕生功绩。 但江南地区,明显不买账,无论是科举,还是朝廷的官员,都充斥着傲慢跟轻视,也全都以南方为重,这也无可厚非,大明的政权根基就是南方,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都是以南方为基础。 特别是大明的官员,大多出身江南,江南又是大明的经济基地,满朝文武更关注所处南地之地方利益,也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对于最高统治者而言,却不能过于偏重,当立足整个王朝政治。 朱元璋给夏之白翰林院大学士的头衔。 更多的是想帮助夏之白简化文字,借此提高北方的经学基础。 只要识字人数够多,未必不能出几个人才。 借此达到平衡朝堂的目的。 不过在夏之白看来,朱元璋最终被说动,更关键的还是朱元璋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是大明的开国帝王,若是有些事,他不去做,大明后世的帝王,基本都做不到了。 他要为朱标及大明的后面帝王扫清更多障碍。 这是一场博弈。 没有胜负。 夏之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朱元璋同样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让天下的一切处于可控。 不多时。 朱标到了奉天殿。 朱标看了看四周,并没有见到夏之白身影,拱手道:“儿臣参见父皇。” 朱标的神色明显有些紧张。 他又道:“父皇跟夏之白交谈的如何?” 朱元璋神色复杂的看着朱标。 对朱标。 他倾注了大量心血。 但朱标一定程度上,的确跟自己不类似。 他的这些儿子里最像他的,也是他过往最喜爱的是晋王。 只是他深刻的知晓,继承人不能妄动,所以从来都是独信朱标,但朱标在他快拿来,缺乏了一股霸道,朱标的确有一股狠劲,但不够,大明的这些骄兵悍将,还有这些嚣张跋扈的文官,不够霸道是镇不住的。 朱元璋神色深邃道:“咱同意了。” 朱标一愣,随即面色一喜。 朱元璋挥手,示意朱标到近前来,朱标连忙上前。 朱元璋拉着朱标的手,沉声道:“夏之白的这些想法,咱其实心里门清,咱很多都很认可,你可知咱为什么不用吗?” 朱标摇头。 朱元璋双眸紧紧的看向朱标,凝声道:“因为咱老了。” “咱这年龄,按书上说的,马上到耳顺的年纪了,咱也不知咱还能活多久,咱不敢瞎折腾,咱自己不怕折腾,咱本身就是一路折腾过来的,但咱要是死前没把这些折腾处理好,留给你,就会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咱不愿这么做。” “夏之白做的事不会成的!” 朱标一愣。 他看着朱元璋,不解道:“那父皇为何还要同意?” 朱元璋双目微阖,眼中闪过一抹凌厉,冷笑道:“夏之白自以为对天下看的很清楚,但咱什么事没见过,咱比他更了解这个天下,他以为把天下的观念,转变为更加刺骨的义利观,就能让天下重新规矩。” “真正影响天下的从不是什么义利。” “而是人性!” “咱这些年做过很多尝试。” “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因为改变人性,就是做不到。” “我这六十年,耳闻的不说,亲眼见到的,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比比皆是。” “咱什么都见过。” “咱起兵之时,初期底下的兄弟可谓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咱这些年也思索过,为什么咱的这些弟兄变化会这么大,真就因为咱当了皇帝?” “咱不这么觉得。” “咱认为是那时艰难困苦,唯有万死中方能觅一生。” “只是后面咱打下了不少地盘,咱军中这些将领一个个精神就放松了,有的是经不住诱惑,有的是自然的惰性发作,这种情况,由少积多,最终酝酿成灾,咱虽已费力去扭转了,但根本补救不了。” “咱后面的想法也变了。” “咱就想好好守住咱打下的大好江山。” “至于其他的,咱不奢望,也不奢求,只是这天下治理来、治理去,问题是越来越多,贪官污吏也越来越多,咱有时真的恨不得亲自提刀,将这些狗东西全砍了。” 朱元璋充斥着杀意。 朱元璋冷哼一声,又道:“咱对夏之白说的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咱只是想借他的手,好好的敲打一些天下的士绅,让他们知道咱大明有的是办法整治他们,顺带也给北方培养一些人才。” “咱要趁着咱还没糊涂,替你多拔一些隐患。” “夏之白有一点说的没错。” “咱大明必须要收的上来钱,尤其是要收士绅的钱。” “咱这一次,借着查贪污腐败,从这些人身上收缴到了两千四百多石,但就像夏之白说的,这种雷霆手段只有咱能做,咱要借着夏之白,给你还有咱大明的后世帝王,多想一些从这些士绅头上收钱的办法。” “海关也好,国企也好,亦或者从土地上征收,这都是办法。” “咱就让夏之白去试。” “今后夏之白的事,咱就交给你负责。” 这几天不知道是阳了,还是感冒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劲,已经去弄了药了,明天开始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