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低头不语。 他看得出来,朱棣有些变了。 从之前那性急如火的燕王变得多了几分魄力跟果断。 也更有取舍了。 虽然在他看来,朱棣的做法有些过了,即便要杀鸡儆猴,要借此来威慑一下大军,完全可以用更好的方法,不至于这么一杆子捅到底,但如今的燕王,的确比过去的燕王更好。 他自不会去阻拦。 姚广孝道:“既然殿下已有了决定,贫僧自当以殿下为主。” 朱棣点点头,沉思了一下,道:“走吧,去丘福家走一趟,只怕他还在私下怨我。” 姚广孝苦笑一声。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朝丘福家走去。 北平城。 随着张玉、朱亮的出手,整个北平陷入到一阵恐慌跟不安之中,大量的兵马走动,大量的官吏豪强被抓,整个北平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城中的喧嚣,并未影响到城东。 时值正午。 丘府内依旧灯火通明。 哪怕阳光正盛,将整个院落照的通亮,丘府的烛火依旧亮着。 书房。 说是书房实则是个兵器房。 里面书籍并没有多少,倒是堆了不少的兵械。 有长刀,有长枪,还有火铳等。 这些兵刃,都是丘福几十年征战用过的,如今都被他当为传家宝,陈列在了书房,他的目的很简单,让他丘家的子弟一进到书房,都能看到,也都能时刻知晓,他丘福走到如今,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做出了多少的贡献。 一切都来之不易。 书房的灯还在亮着,丘福摸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枪,伸手拿起一旁的灰布,在长枪的枪身上,用力的擦了擦,随后才把目光放在长枪的枪头上,他擦的很小心,仿佛在安抚心上人一般。 只是眼神有些飘离。 夏之白。 燕王的铁血军令。 丘福知道,自己并不算洁身自好,私下也贪墨了一些,只是一直都很小心,并没有为其他人察觉,但他做事小心,但家里的其他人可没这个小心劲儿了。 他的儿子、老丈人等,没少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 这些他都知道。 但他并没有阻止,甚至还偷摸着帮了不少。 他当年就是个贫农,一穷二白,根本就没可能讨媳妇,若非他媳妇执意要嫁,甚至是以死相逼,他只怕要打一辈子光棍,因而对这个媳妇他是很尊敬的。 这些年随着自己屡立战功,为燕王殿下看重,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他老丈人一家也对他变了脸色,变得毕恭毕敬,甚至带着几分讨好,而他念在多年夫妻感情,并没对老丈人当年的嫌弃说什么。 一家也算其乐融融。 只是他这老丈人,本就十分的市侩。 傍上了自己之后,借着自己的身份,在城中可谓是横着走,没少私拿别人东西。 如今殿下欲彻清军中出现的贪腐。 一定会查到他头上的。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老丈人做的不对,自己的儿子也手脚不干净,但他也得保,因为这是他的家人,他若是连自家的人都保不住,以后在军中又如何立足? “唉。”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丘福面颊怒红,无奈的叹气数声。 思绪拉回来,丘福想着要怎么从这次的漩涡中脱身。 一方面肯定要跟其他的将领多走动,把自己家的这些丑事压下来,至少不能捅得太大,另一方面,要把跟自己家里有牵连的那些商贾、武官,全部清除掉。 以免这些人日后捅出篓子反过来威胁自己。 大不了多给一些钱粮。 至少要把自己的老丈人自己儿子保下。 这么想着,丘福心中一安,他将擦拭好的长枪,重新摆放在架子上,正准备出门走动。 “老爷,老爷”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杂乱无章,说话的人,还带着几分焦急不安。 这是丘府买来的仆人。 丘福打开门,蹙眉道:“什么事怎么慌慌张张。” 一名上气不接下气的仆人,顾不得将气喘匀,连忙道:“老爷,出事了,出大事了,城中张千户、朱中护卫正带着大队人马,在城中抓人,就小的来报信前,就已抓了快上百人了。” “他们还把老爷的老丈人抓了。” “什么?”丘福脸色大变,厉声道:“张玉他们敢做这事?谁给他们的胆子,连我老丈人都敢抓,他们是真不给我丘福留一点脸面吗。” “岂有此理!” 丘福勃然大怒。 张玉等人会抓人,他早就猜到了。 既然燕王殿下上心,并点名要彻查,自然是要动真格,也一定会有人出事,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张玉等人会这么不留情面,连自己的老丈人都不放过,他们当真不认识自己的老丈人? 这绝不可能? 他跟张玉的交情的确不多。 毕竟张玉过去是旧元的臣子,而他则是从微末杀上来的,两人本就不算是一路人,自然是交集很少,但平常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少也该留点面子交情。 做事哪能像张玉这么做绝的?! 丘福面色凝重,带着几分恼色,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尽快阻止,要是自己的老丈人,被张玉押到了殿下面前,只怕就算是他出面求情,恐也落不了太多好。 丘福道:“你现在立即去李千户家一趟,把事情对他简单说一下。” “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然而下一刻。 仆人就颤抖的道:“老老爷。” “不是的,这次那张玉朱亮是来势汹汹,他们好像是拿着一份名册在抓人,不仅老爷的老丈人被抓了,李彬千户的小舅子同样被抓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武官也都遭了。” “这次的事跟之前不一样。” 嘶! 丘福身子一颤,面色陡然惊变。 “什么?!” “张玉也对李彬动手了?” 一念间。 丘福彻底站不住了。 他知道事情不对劲了,正常就算查到他们有问题,张玉等人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家都在燕王手底下当差,也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情况,没必要这么赶尽杀绝。 但这次 自己的老丈人出事了。 李彬的小舅子同样出事了。 还有大量武官遭殃,这透露出的意味明显不同。 这是殿下的意思。 丘福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预感到今天会出大事。 他不愿再待在家里,急忙的朝府外走去。 他要去见燕王。 他是个武将,是个莽夫。 但他同样是燕王的嫡系,是最早跟着朱棣的人,这些年来,朱棣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但他依旧在,而且始终坚定不移的站在燕王身边。 他不信燕王会对自己动手。 其中定有状况。 他现在没那么多时间跟精力去调查,他需要立即见到燕王,把这些事告诉燕王,他担心是张玉等人,借着这次查人,想把他们这些跟着燕王的老人清理掉。 他不能让张玉的奸计得逞。 在丘福、李彬惊恐不安时,城中还有一些人惊慌起来。 马文骅、杨文松等盐商,在听到燕王动手时,就已预料到大事不好,尤其是听到丘福的老丈人、李彬的小舅子等人被抓后,更是脸色煞白,他们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要是自己不能抽身出来,定难逃一死,而且是举族的那种。 但去找丘福、李彬求救,明显是不现实的,他们眼下都自身难保了,哪有精力跟心思去保自己。 事到如今。 能保他们的就一个人。 夏之白! 马文骅等盐商没有任何沟通,趁着官府还没有抓到他们头上,连忙带着大量账簿,朝夏之白的住处赶去,他们走的十分迅速,唯恐慢上一点,被官府拦住。 他们其实也不知道夏之白能不能救自己。 但他们没得选了。 丘福、李彬等人,眼下救自己家人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救他们,他们不落井下石,杀人灭口,都已算丘福等人理智了,他们哪敢寄希望在丘福等人身上。 夏之白是状元。 又跟燕王能说上话。 之前还找他们商量过事,若是夏之白开口,至少也能护他们一命。 这就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想法。 至于逃。 他们根本不考虑。 逃不掉的。 时间太紧,发生的太快。 他们连家财都来不及收拾,就靠着一点余钱,能逃到哪去? 当马文骅赶到夏之白住处时,杨文松等人刚好也到了,他们对视一眼,都看了看对方怀里的账簿,而后用力地敲了敲夏之白居住的屋门。 很快。 屋门打开了。 黑娃将这些人带了进去。 马文骅没等夏之白开口,直接跪地道:“大人,这是我马家过去跟官府的人来往的账簿,还有我马家上下全部人员的名册,现在都听大人的,全都交给大人,只求大人能救我马家一命。” “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我们啊。”杨文松声音都在颤抖:“大人你要是不救,我们真就全要死了,这次燕王殿下的阵势很大,连北平的千户级将领都动了,现在就只有您能就我们了。” “求大人救我们!” 夏之白面无表情,他伸手接过马文骅递上的账簿,粗略的翻开了几眼。 上面写满了马家跟官府勾结的过程。 还有一些官员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