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 这几日的北平很沉寂。 夏之白也很安静,整个北平都沉浸在闷燥中。 朱棣坐在椅子上,拨弄着指尖的铁扳指,双眸望向张玉道:“张玉,夏之白这几日又干什么了?” 张玉恭敬的作揖:“夏之白这段时间很安静,只是去了铁矿的开采地,实地看了一下情况,然后找了一些人,对外围做了简单的清理,便回到了住处。” “另外就是去北平的驿站问了一下,朝廷那边派的人什么时候到。” “除此之外就没其他事了。” “他这次随行就几人,过去也未曾来过北平,人生地不熟,除了去看看铁矿,也做不了其他了。” 姚广孝目光微动,眼角闪过一抹惊疑,并未露出什么异样。 朱棣冷笑一声,端起一旁的茶杯,嗤笑道:“亏我还以为这夏之白多厉害,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人,以前就仗着是在应天府,有陛下跟太子的庇护,才一副神气模样,真到了其他地方,他这一套不管用。” “自大可不是好事。” “若非猜不透父皇的心思,就他在我面前说的大话,早就被轰出去了,岂会容他嚣张这么久?” “不过让他碰碰壁,吃吃苦头也好。” 张玉点头。 他跟着附和道:“应天府是应天府,北平是北平,本就不能一概而论,在应天府或有人碍于朝廷,会卖他的面子,但在北平,可并没多少人买账,又没带多少人前来,靠着自己的三寸之舌,就想说服各方,并为自己所用,哪有这么容易?” 张玉嗤笑着摇头,透露着几分不屑。 他之前对夏之白很敬重,但这几日观察下来,也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太平庸了。 没有了官府撑腰,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样的人空有一副架子,也就只能夸夸其谈,成不了什么大事。 他甚至都有些懊恼,自己竟会被夏之白的话唬住。 当真是不应该。 姚广孝蹙眉,眉宇越发凝重。 他感觉不对。 这跟他打听到的夏之白完全不同,夏之白是一个很精明,甚至是一个很奸诈的人,他在来北平之前,难道猜不到这边的情况?当真就以为朝廷的一纸令书,就能让各方老老实实听从? 就能让他想做的事做到? 不可能的。 夏之白是很会审时度势的。 都敢在当今陛下眼皮底下虚以为蛇,又岂会在北平一下变得束手无策? 这根本就不合常理。 但如果夏之白另有算计,那又会是什么呢? 姚广孝低垂着头,低眉深思着,只是思索了一番,却没有太多头绪。 因为夏之白暴露出来的东西太少了。 他整个人都笼在迷雾中。 让人看不清,辨不明,也看不透。 朱棣喝了几口凉茶,只感觉心中一阵畅快。 前几日,夏之白那一番激昂陈词,将他数落个遍,他心中也是憋着一股气,如今见夏之白接连数日都没有动作,心中只感觉一阵爽快,因为为了加快铁矿的筹建,夏之白只能来求自己。 那么不可一世的夏之白,不还是要给自己低头。 狂有用吗? 朱棣将茶杯放下,看了眼四周,淡淡道:“想来夏之白有自己的打算,不过既然陛下有令,若是他真遇到什么难事,我燕王自然还是能帮就帮,但就像他之前提的,我朱棣治军不严,接下来却是要对军纪进行严肃整饬。” “只怕会抽不开太多人手。” “哈哈。” 殿内响起一阵欢快笑声。 笑声落下,朱棣看向了姚广孝,问道:“对于,道衍,让你查的事查的怎样了?军中可当真有夏之白说的那种状况?” 姚广孝瞳孔微缩。 他微阖着眼,扫了眼殿内将领,微笑道:“有。” “什么?”朱棣目光一冷。 他猛地看向姚广孝,有些不敢置信,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统御的军队,竟真存在着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的现象?这怎么可能? 姚广孝不紧不慢道:“殿下,军中的确已滋生了不少乱象。” “而且人数不少。” 朱棣阴沉着脸,目光阴冷的看向一旁的将领,阴恻恻道:“哦,是吗?那我倒真要好好听听了,也想看看,我朱棣这么费尽心力打造的大军,背地又是什么样子。” “你把你查出来的都给我一一说来。” “说仔细点。” 下方众将士不由脖子一缩。 感到了一抹寒意。 朱棣很在乎自己手中的三卫士兵。 这是他一切野心的本钱。 姚广孝面色平静,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浅笑,只是这一抹笑,落到张玉等将领眼中,却只感觉有些惊悚,甚至是有点瘆人,姚广孝道:“眼下只调查出了一些眉目,还没有完全铺张来,但仅从调查到的,就已初见端倪了。” “丘福千户的弟弟丘平,在这两年,借着丘福的名义,霸占了北平周边八百余亩田地。” “李彬的小舅子,仗着家大业大,侵占了不少的房田,还跟北平府不少官员勾结,将不少军户卖给了地方豪强,很多军户虽然还顶着军户的军籍,但已沦为了高门大户的苦力、奴仆。” “还有霸占军田的。” “就目前粗略查到的,军中将领大多都有牵涉。” “只是” “目前调查的还不够深,只查到跟诸位将领的亲属有关,至于丘福、李彬等人有没有参与,倒是不清楚。” “不过这事的确该慎重处理。” “因为他们中很多人霸占的军田,都来自于一些孤儿寡母。” “这些孤儿寡母,很多都是前几次北伐时,家中男丁死在了战场上,这些孤儿寡母守不住田地,还有就是一些将领,借着职权之便,跟商贾合作,欺压普通军户,将他们手中的田地抢到手,将这些本该留在这些军户手中的粮食,转卖给了商贾。” “继而从中牟取利益。” “还有一些武将时常撙节,克扣本该足额发给军兵的军饷。” “” 姚广孝一连说了很多。 姚广孝每说出一种,底下的丘福、张玉等人脸色就白一点,到最后更是脸色苍白如纸,大气都不敢多喘,心神惴惴不安,根本不敢抬头看朱棣。 朱棣一脸怒红。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后怕跟惊恐。 他自认自己是很勤勉的,也一直有在下军营,就这样,手底下的人依旧肆无忌惮,还欺负到孤儿寡母头上,甚至还借着权势,强抢军户的粮食,甚至为了避免暴露,还直接将这些人给卖了,然后永不征召。 “好好好。” “真是好啊。” “一个个都是好样的。”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伱们一个个胃口这么大呢?我朱棣以前给你们的赏赐少了吗?我朱棣有亏待过你们?你们就背着我干这些?要不是有人提醒,你们以后是不是还想把我的脑袋也卖个好价钱?” 朱棣强压着火气,冷眼望着下面诸将。 殿内死寂,无一人吭声。 “说话!”朱棣一巴掌拍在木桌上,胸中的怒火彻底压不住了。 朱棣彻底怒了。 他其实想过手底下有人贪墨。 这是决禁不了的。 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恶劣这么严重。 还这么多。 跟北平官府勾结,武官之间相互包庇,还勾连商贾。 “一个个都哑巴了吗?刚才说的不是那么起劲吗?现在怎么都不说了?”朱棣怒不可遏的吼道:“不说话就能当没有?你们真当我朱棣没长脑子吗?亏我平时还这么相信你们,有什么好的都念着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 “你们不是不说吗?” “行!” “我不要你们说了。” “姚广孝,你给我狠狠地查,将军中这些龌龊,全都给我一五一十的查出来。” “我倒想看看,这几年下来,我手中的军队,究竟腐化到了什么地步?究竟有没有干净的。” 姚广孝默然不语。 丘福张玉等人则百口莫辩。 他们也辨不清楚。 军中有这么多的贪墨,他们作为武官,根本就辩解不了,就算没有参与,也一定是知情的,自知理亏的他们,根本就无人敢吭声,全都低垂着头,挨着朱棣怒骂。 朱棣是真的快要气炸了。 同时,也感到一阵的心寒,若是打仗的时候,突然有士兵心生不满,认为是自己包庇,对自己下手,他岂不是要横尸当场? 朱棣冷声道:“你们别怪我无情。” “陛下三令五申过,有些事是不能做的,谁做就杀谁。” “我饶得了他们,谁来饶过我?” 朱棣拂袖,直接走了。 姚广孝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留在了殿内,等燕王走远,才冷声道:“诸位,你们啊,有时候就是太贪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把你们魂给勾走了,贪财可以理解,世上又有几人不爱财?” “但有的财是不能贪的。” “孤儿寡母军户家庭的钱是能拿的?” “仗着自己是武官,将普通军户视为奴才,随意的打骂欺压,强取豪夺别人的田屋,你们作为武官,是知道殿下对军中士卒的爱护的,这些是殿下决不能容忍的。” “我也不为难你们。” “趁着还没查清楚之前,将那些事给摆平。” “不然” “全部依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