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方蒙蒙亮。 夏之白就已起来了。 简单吃了点早食,就朝燕王府走去。 北平作为元朝旧都,城市规模还是相对壮观的。 只是经历了明代元的战乱,城中人口凋零的厉害,偌大的城市,显得人口稀疏了点,街头有穿着各类服饰的蒙古人、女真人、色目人,当然最多的还是汉人。 天色尚早,城中市人,已开始了日常忙碌。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古今皆如此。 世事洞明皆学问。 行走在城市中,亲眼看着鲜活的民生百态,远比看奏疏上冰冷慎重的文字,更能体察到这个时代的民情。 黑娃跟着走了一段,好奇道:“夏大哥,我们这么去要铁矿,燕王真会答应吗?” “他可是王爷啊。” “这么大个北平都是他的。” 夏之白笑了笑,道:“你这有些太小瞧燕王了,燕王的确性格有些暴戾,但总归还是会讲道理的,尤其是牵涉到军事,他对军事的痴迷跟狂热,会让他冷静下来的。” “何况这铁矿只是坐落在顺天府。” “并不是燕王的私产。” “他就算阻拦,也不会太明目张胆的,作为藩王,背地里做一些事是可以的,但若是当今陛下决定的事,他还质疑阻挠,那当今陛下可就未必好说话了。” “大明的这些藩王,可都怕当今陛下。” 黑娃若有所思。 他就感觉这事挺悬的。 堂堂的王爷,性格本就暴戾,一看就不好说话。 夏大哥还想虎口夺食,怎么看都感觉不太行,只是他对夏大哥还是有信心的,毕竟跟着夏大哥有一段时间了,凡是夏大哥想做的事,就没有没做成的,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黑娃并不会跟着去燕王府。 夏之白在临近燕王府时,便让黑娃离开了,去打探一下北平的民情。 燕王府。 朱棣此刻是睡眼惺忪。 他昨晚睡的很晚,感觉才睡小半时辰,就听到有侍女说夏之白来了,也顾不得再睡,连忙起身了,顺便让人去把姚广孝、张玉、丘福等人叫来。 大堂。 夏之白立身其中。 望着装修精潢的大殿,夏之白微微蹙眉。 当今皇帝朱元璋的朴素节约,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出了名的。 不过朱元璋的节约只有形,没有实。 在修筑宫殿大兴土木上,朱元璋是十分舍得的,凤阳的中都,应天府的十大王府,还有就是各大藩王的王府,一个比一个富丽堂皇,一个比一个占地面积大。 甚至于大明各个藩王建造的宫殿,也必须宏大气派,要比历朝历代的宫殿都要雄伟。 这就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仿佛朱元璋省吃俭用下来的铜子,就是为在修筑宫殿时全部花出去。 就在夏之白打量着王府时,一个小脑袋也伸了过来,这个少年只有七八岁模样,脑袋很是圆润,他靠着门,好奇的打量着夏之白这位不速之客。 突然。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看了过来。 连忙把脑袋收了回去。 随后,才提着有些宽大的衣裳,踏着四方步,一板一眼的走了进来。 倒是颇有一番华贵气势。 夏之白打量了少年几眼,似猜到了对方是谁,微微拱手道:“见过世子。” 朱高炽两只眼睛滴溜溜一转,露出一抹惊讶,声音轻细,又带着几分惊讶的道:“你认识我?” 夏之白摇头,道:“这是在燕王府,能这么无声无息的来到大堂,定然只有燕王亲近的人,我虽对燕王府的情况不太了解,但还是听说过燕王府中有一位年轻的世子。” 朱高炽高兴的点头道:“我也知道你。” “夏之白。” “今年的科举状元。” “为皇爷爷献上了高产的粮种。” “还执意经商。” “我这没有说错吧?” 朱高炽脸上带着几分显摆的意味。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世子倒是对我打听了不少,只是世子打听的不全。” “我献给伱皇爷爷的可不仅是高产的粮种,还有一种火器,这种火器,正常的学名该为集束火箭,只不过我并未将其制成火器,而是制成的烟花,可以连发数十发,威力比寻常的火器要大得多。” “除此之外。” “我还为你的皇爷爷引入了一种新思潮。” “便是科学与技术!” “只不过这些东西,并不为外人所知,甚至于粮种,都没有流落到外面。” “至于经商,对也不对。” “我目前的确在经商,但经商只是为了谋钱,等赚到足够的钱时,便会把所有心思放在从政上,那时便到了花钱的时候,我挣钱挣的快,花钱同样会如流水。” “不过我跟你皇爷爷有过约定,在前几年我所创立的企业,利润不会归于朝廷,都会由我自己处置。” 夏之白并没轻视朱高炽,反而耐心的解释了一下。 朱高炽若有所思。 他走到夏之白身前,好奇的打量了夏之白几眼,问道:“世上真有亩产千斤的粮食?” 夏之白点头道:“有。” “品类还不少,只是不在中原。” “那既然真有,为什么朝廷不推广下去呢?”朱高炽有些不解。 夏之白迟疑了一下,凝声道:“一方面是不想,另一方面是不便,不想是因为你皇爷爷不愿意,至于不便,则是推广起来没有那么容易,存在着有诸多的局限性。” “具体相关的,都让周王来解答了。” “他更精通这些。” “五叔?”朱高炽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是点了点头,他摸着下巴,绕着夏之白走了一圈,道:“你要铁矿干什么?你不是经营的盐吗?” 夏之白道:“要铁矿,自然是对铁有需求。” “北平离应天府还是有些距离,有些事情北平这边或许并不了解。” “不过等铁矿建立起来,世子应该就明白了。” 朱高炽蹙眉。 他沉吟片刻,突然问道:“经商真的能利民吗?” 夏之白沉默稍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要看经商的目的,要是以盈利为目标,那不可能利民的,只可能在百姓的生存线上不断的试探,但若是以惠民为目的,那便是利民。” “只是如今天下,真正把百姓放在心里,放在眼里的官吏太少了。” “因而有时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但这并不是办法。”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最终能依靠的是制度。” “而这同样是我的目标。” “改制!” “改制?”朱高炽小脸露出一抹惊讶。 他本就聪慧,早早就开始学习经籍和文学,自然知道改制的阻力,何况大明的体制才刚刚确立没多少年,夏之白就敢说要改制,这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的这位皇爷爷可不是好相处的。 夏之白面带微笑,负手而立道:“身之存亡,系于一旦;国之安危,决于一夕。唯智者见微知著,临机而断。因势而起,待机而变。机不由我而变在我。” “故智无常局,唯在一心而已。” “世子这般年纪,想来读了不少的书了。” “但正如你那位皇爷爷一样,看书看的太多,却忘记了本来用意,很多书只是用来看的,并不能直接拿来用,天下时势是不断变化的,一切制度也都要随之改变,不然便会有腐蠹生,有隙谗起。” 朱高炽小脸一白。 看向夏之白的眼睛充满了恐慌。 他也是实在没有想到,夏之白敢这么妄议皇爷爷。 这可是死罪。 “你不怕死吗?”朱高炽苍白着脸道。 “怕。”夏之白道:“但人这一生,横竖都会死的,若是因为怕死,而生出怯弱之心,生出了退缩之心,那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而且我若是真的怕了,那离真正的死也就不远了。” 朱高炽若有所思。 就在朱高炽还想开口时,突然听到门外响起数道脚步声,也是不敢再问,朝夏之白拱了拱手,逃也似的朝门外跑去,当然刚走出门,就被朱棣逮了个正着。 朱棣也没惯着。 直接冷脸数落了几句。 朱棣对于这个老大,其实并不是很中意。 因为老大喜文不喜武。 在朱棣看来,这就是子不类父。 他朱棣一心想着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结果生个儿子,却连拿兵器都不敢,只想抱着那几本圣贤书啃,他在朱高炽这个年纪,早就学着舞刀弄棍了,而且朱高炽还屡教不改。 这让朱棣心中很是不爽。 在踹了朱高炽一脚后,朱棣终于是发完了火,收拾了一下心情,踏入到了大殿。 见到夏之白,朱棣冷哼一声,并无太多好脸色。 他冷声道:“夏状元还真是心急,大早上就找上门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朱棣揪着那铁矿不放呢,我朱棣是不想把这铁矿送出去,但也不至于让你这么心急火燎吧?” 朱棣踏着四方步,走到了夏之白跟前。 夏之白笑了笑道:“殿下这倒是错怪我了,若只是铁矿,我自不会如此上心,我来这么早,自然是想跟殿下商议更重要的事,而商议之事,事关到北疆未来的安定跟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