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见夏之白一眼瞧到了火铳,眼中不由露出一抹惊讶。 他挥手道:“既然你想看,给你看也无妨。” “这东西叫三眼铳。” “是我大明最精良的火器之一。” 朱棣下颌微仰,眼中带着几分自傲。 火器这东西最早出现在宋代,只是后面被金人学去,弄出了飞火枪。 南宋又拿回去改进,变成了突火枪,只不过这时的火枪射程只有几米,喷射的主要还是火焰跟铁砂。 因而极其不稳定。 而从元代开始,天下出现了单眼铳跟三眼铳。 这时候的火铳跟过去已有了明显差别,装填的不再是铁砂,变成了火药跟弹丸,方式也变成了以火绳或燃香点着,后接木棍以便握持,在弹丸发射完之后,足够沉重的三眼铳,还可以当成钝器使用。 朱元璋在发现火器的巨大威力后,对火器也十分的重视。 如今的大明,火器是由专门的军器局和兵仗局负责,还施行的标准化生产。 在部分铳身部分,还刻有铸铳时间、地点、铳身重量、铸铳匠人姓名、使用地点等铭文,以保证生产质量和使用的制度化。 在洪武十三年,朱元璋还下令:凡军一百户,铳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枪四十。 这一切都足以证明明朝对火器的重视。 夏之白颔首。 他自然认得这是火铳。 他伸手接过,看着上面的火绳,放在手中看了几眼,又还了回去,问道:“这火铳能射击多远?杀伤力如何?” 朱棣蹙眉。 他有些不解夏之白问这些干嘛。 不过朱棣也没阻拦,让那名被问话的士卒回。 士卒脸色有些紧张,望着夏之白手中的火铳道:“回大人,这火铳重六斤,用药三钱,铅弹二钱,射程差不多是十步至两百步,不过真正具有杀伤的还是四十步以内。” “但火铳发射会发出不小的声音,还有不小的烟雾,因而即便四十步外,依旧能对敌人造成影响。” 夏之白盯着这名士卒,又道:“那就是说能有效范围就四十步,那四十步内精准度如何?能否一击致命,火铳弹药装填方便吗?用时长短?使用途中会不会炸膛,亦或者有操作麻烦等问题?” 夏之白一连问了很多。 士卒脸色微变,他紧张的看了眼朱棣,有些不敢开口了。 朱棣眯着眼,狐疑的看着夏之白,主动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火铳比伱想的要复杂,种类也比你想的要多。” “单兵用的火铳叫手铳、战船和关隘守备用的叫碗口铳、盏口铳及多管铳等,不过火铳这种东西,毕竟跟火药有关,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自然存在着装填费时,精准度也不太行,但用在战场上足够了。” “最主要是能惊马!” “蒙古人善骑,一旦马匹受惊,他们就无法对我大明军队,形成有效的冲击。” 朱棣单手驾马,身上豪气万丈。 他其实很看重火铳,私底下也一直在研究。 以他对火器的研究,的确摸索出了一些东西,铳居前,马队居后,前锋要疏,后队要密,锋疏则达,阵密则固,等到战斗开始后,首以铳摧其锋,继以骑冲其坚。 正因为此。 他才那么信心十足。 认为自己能在后续北伐中大发神威。 夏之白摇头道:“我要的是具体的火铳情况。” “多少步内,能一击毙命,多少步能造成有效伤敌,火铳会不会炸膛,这些年军中可有因火铳操作失误,亦或者火铳保养出问题,或者总的因火铳使用受伤或死亡的人数。” 朱棣沉默。 夏之白收回目光,再度看向那名士卒,寻求着答案。 这名士卒迟疑了一下,缓缓道:“十步之内,一击毙命的可能性很高,但也并不绝对,五十步内能造成有效杀伤,五十步外则只能进行扰敌。” “火铳会炸!” “而且炸的次数并不少。” “就目前军中的三百火铳手,其中有半数都遭遇过。” “只是具体情况不同。” “装弹很麻烦,很多时候,齐射一轮后,就没有装弹机会了,因而相较于单眼铳,军中更喜欢用三眼铳,因为三眼铳可以连续释放,用完后还可以当做兵器,不至于蒙古骑兵硬顶着冲上来,就毫无反手能力。” 夏之白蹙眉道:“那就是说,火铳在军中实用性并不强,更多的起威慑作用。” “同时军中目前关于火铳的使用,就是放在阵前,面对敌人先锋时,齐射一轮,洞贯敌军,而后便撤到后面,总体火铳只是起辅助作用,并没有那么的神威?” 士卒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朱棣眉头一皱。 他有些不明白夏之白的所作所为。 这难道还不够吗? 蒙古人善骑,只要敌马惊乱,鲜有不败退的。 就算敌军敢强行逼近,附车的步兵分队,则依次列成军阵,藤牌手在前,次钯手次、长枪手、次鸟铳手与敌人厮杀,待敌阵溃乱时,后队的密集骑兵,再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击敌军本队,追歼败逃之敌。 这便是朱棣理想的用兵之道。 夏之白笑了笑。 他从这名士卒身旁走开。 去到了另一个地方,这里摆放着一门炮。 夏之白伸手拍了一下,很沉,手拍上去,近乎发不出什么声响,夏之白目光朝前望去,对着下面的士卒道:“军中现有多少炮手?” 朱棣挑眉。 他越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夏之白不是一个士人吗?为什么光盯着这些火器了? 他懂什么火器? 袁珙这时主动开口道:“这是火炮。” “军中是五百户一炮。” “眼下军中共有炮二十门,炮手一百人。” “相较于夏进士前面看的火铳,火炮明显体型更大更重,也更难以搬运,因而多是用于守城或攻城,至于野战、水战,亦或者海战,虽也行,只是效果会有所削减。” “另外火炮筒内多数装填石、铅、铁等物,当然有时也会装填爆炸性的球丸。” “火炮射程一般在数百步至二三里距离。” “可谓攻坚神兵。” “火器虽然威力不俗,但也具有不稳定的状况。” “不过火炮相较火铳炸膛的几率会小很多,只不过有时容易发不出去,卡膛,若是发射的是爆炸性球丸,则有一定几率炸膛,以往军中有发生过这样的状况。” 夏之白看了袁珙一眼。 姚广孝笑着道:“这是浙东的袁珙,天下相法第一。” “目前为燕王殿下效力。” 夏之白上下打量了袁珙几眼,似乎听说过,但并没有太大印象。 他拱手行礼。 夏之白似乎对朱棣的人手并不太关心,反而更关心这些火炮的情况,他手放在火炮上,再度问道:“军中可有精准的火炮手,能做到指哪打哪?” 朱棣等人面面相觑。 这是火炮。 又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哪有那么容易指哪打哪? 火炮的弹丸多大,不同弹丸也有不同,根本难以精准控制,能保证在二十步之内,都算得上是精准了。 朱棣冷声道:“你当真是不懂火器相关,火器跟火药相关,本就难以控制,能够稳定发射出去,并造成一定的杀伤,就很是不俗了,若是能做到指哪打哪,那蒙古铁骑早就闻风而降了。” 夏之白道:“军中应该有能打的相较准的吧?” “这自然是有。”朱棣一脸自傲道:“我朱棣对于军事是十分重视的,对于火器也同样重视,特意从上千名士卒中,挑选出了合适的火炮手,他们每一个都是精锐。” “但他们不是每一个都能打的准。”夏之白道。 夏之白缓缓走了回来,双眼望着朱棣,笑着道:“殿下手中可有制造火器或者维护火器的工匠?” 朱棣点头。 夏之白道:“那我可以明确的说殿下对军中事务不太关心,若殿下真的关心军中事务,自己军中的火器火炮接连出现炸膛,而且数年没有得到改进,就该把这些工匠问责。” “如果只是少数人不能打得准,那或许能说明是人的问题。” “但这么多人,就只有少数的人能打准,那便说明是火器的问题,火器问题竟能让殿下引以为傲的军队,在非战争状态减员,而殿下不仅没有察觉,甚至还不以为然,这便充分说明了,殿下对军队的真实情况其实并不关心。” “殿下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军功。” “只是自己的成就。” “为将者,在战术战略方面,没有太多进展,全靠他人排兵布阵,在治军方面,军纪不严,上下放松散漫,对于士卒的伤亡更是满眼漠视,你手中的大军之所以能打胜仗,并不是他们有多强,而是蒙古现在太弱。” “再加上是大明的这些士卒悍不畏死。” “但拿着这么多将士的血去打赢的战争,当真值得吗?” “我觉得不值。” “因为殿下本可以做的更好。” “提前推演好战争的后续,做好充足的战争准备,至少进退有据,对具体的排兵布阵,有明确的方案,让士卒也能聊熟于心,那岂不是能更大程度减少军队伤亡?谋而后动,一直是兵家领兵之法,但殿下似乎根本没得要领。” 夏之白淡淡的摇头。 他负手而立,双眸盯着朱棣,笑着道:“我虽不才,若是能领兵五年,靠着结硬寨,打呆仗的办法,只需掌军五年,同样的军队,面对殿下的大军,只会是屠鸡宰狗。” “因为殿下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推演之中。” “夏之白!”听到夏之白的话,朱棣彻底怒了,只听得锵的一声,朱棣将佩刀拔了出来,傲然道:“你既然对本王这么不服,那本王就成全你,你我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胜我如屠鸡宰狗!” 朱棣也是恼了。 从来都是他看不起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看不起自己了? 还是在他最骄傲的军事上。 夏之白哈哈一笑,眼中露出一抹轻蔑道:“殿下若只有争强好胜之心,那便说明殿下不适合待在军中,更适合待在乡里,去跟民间的地痞流氓,做一些斗鸡走狗的事,那岂不更加痛快?” “你”朱棣怒目而对。 夏之白冷笑道:“殿下战略战术没有,情报相关没有做过,大的方面不知,小的方面也不抓,就连最基本的军纪,尚且领兵不严,这让人如何能信服,殿下是一位优秀的统帅?” “也敢问殿下平时治军在何处?” “莫不是今天来时的那番排场?在打赢摇旗呐喊,亦或者隔三差五带着士卒出去打猎,或者去跟蒙古的探子交手一二,再洋洋洒洒大摇大摆的回来,亦或者就是简单的操练一些军队,喊喊口号?” “若只是如此。” “那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实在令人堪忧。” “大明立国才十八年,军队就已滑坡至此,也就如今蒙古势颓,内部矛盾不断,这才给了大明军队乘胜追击的可能,但以后呢?大明的强盛都是徒有其表,若是这层窗户纸,在日后被人捅破了,那岂不成了万人捅?” “那时谁人能来拱卫大明山河?” “靠下面的士卒吗?” 夏之白轻叹一声,眼神变得严肃。 他的目光从朱棣、姚广孝等人身上一一扫过,淡然道:“殿下,你领兵这么久,可曾去问过底下的将士,他们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战,为什么而战吗?” “打仗对他们而言意义何在?” “殿下问过吗?” 一语落下。 原本热闹的大营瞬间安静下来。 全场鸦雀无声。 底下的士卒全都面露茫然。 为谁而战?为什么而战?打仗的意义何在? 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他们是军户,以往都是听朝廷调令,朝廷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他们没得选。 但他们真喜欢打仗吗? 不喜欢。 他们好像是不知道打仗的意义,打赢如何,打输又如何? 早年是驱逐鞑虏,如今蒙古人都北逃了。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北伐? 建功立业? 他们就一小卒,能建什么功?立什么业? 朱棣姚广孝等人也愣了。 他们自然清楚,打仗对他们意味着什么,那是军功,那是功绩,更是莫大的荣誉,也是他们证明自己的机会,但这仅限于他们少数人,对于大多数将士而言,打仗是没有意义的。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拿自己的命积极拼杀? 想到这。 朱棣眼中露出一抹凝重。 夏之白收回目光,他重新站到大军面前,镇定道:“你们很多人都不清楚在为谁而战,为什么而战,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们要参与跟北元的战争,为什么这一战必须要打。” 最近被现实生活中的事弄麻了,一天只睡几个小时,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