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走稳为盾,次子走险为矛? 朱棣咀嚼着这一句话,听着感觉似有几分道理。 自古以来,长子在家族中的责任,便是成家延续子嗣,次子则是需要去寻找更多的机会和挑战,成功了,可以光宗耀祖,失败了,则要由长子帮助成家。 他们兄弟间的相处便是这样。 每次他们这些藩王闯祸,都是太子朱标出手相助。 这也跟父皇的想法一致。 姚广孝笑着道:“陛下现在要做的,便是要跟秦王晋王同为次子,不说能凌驾之上,至少也要跟秦王、晋王一样,不然此消彼长,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影响只会越来越低。” “殿下能经手的兵甲也会越来越少。” “殿下能接受吗?” 朱棣摇头。 他自幼喜欢军事。 三岁就开始舞刀弄棒,才十二三岁,就叫嚣着要上阵杀敌。 就藩北平后,更是日日操练亲兵,就是想着日后北伐,能得父皇同意叱咤沙场,成为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帅。 但至少就目前而言。 父皇更器重的还是二哥三哥。 因为晋王、秦王已上阵杀敌过了,也早就证明过自己。 但他还没有。 至少没有独当一面过。 朱棣心中一直是有些焦急的。 随着年龄渐长,朱棣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于权势的欲望越来越大,对于父皇早早确立大哥为太子,心中是有些不满的,而这种不满的并非只有自己,还有秦王、晋王。 这也是最终姚广孝跟过来的原因。 姚广孝道:“我建议殿下上书请开铁矿,一来是想通过开矿,打造一些农具,提高顺天府的耕作,二来则是借此向朝廷表露殿下的雄心,想要为国效力,而非是一心成为毫无主见的藩王。” “如今太子殿下地位稳固,无人能够撼动。” “但乾坤未定,谁能料后事?” “殿下经过这几年的结纳地方官员,暗中培植力量,早已将顺天府彻底纳入麾下,眼下殿下的势力已没有办法再精进了,唯有去尝试突破一些限制,才能谋求到更进一步的发展。” “寻求开矿是必经的。” 朱棣点头。 他内心其实很矛盾。 他对于权势是有贪恋之心,但更多的只是想抓兵权。 对于处理政事这些,并不是很上心,相较于处理繁杂的政事,他更乐意驰骋沙场,快意刀剑。 但身处这个位置,有时由不得自己。 他虽尚武,但也习过文。 知道身在帝王家,斗争的残酷跟残忍。 现在大哥的确对他们和和气气,但谁又能保证,大哥内心深处不会是另一个想法?谁敢去赌?古今多少帝王,上位之后,当即翻脸不认人,变得跟过去判若两人。 唯有谋求自身强大才能自保。 至少要让人忌惮。 既然父皇想让次子走险为矛,那他就要展露锋芒,至少在父皇在时,要让父皇知道,让天下人知道,他朱棣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更不会任人宰割。 良久。 雨已小了不少。 朱棣又重新走了出去。 他背对着姚广孝,突然道:“当初父皇分封,要求选一名僧人加以辅佐,最初选定的僧人并不是你,是你主动要求过来的,我现在很想再问你一遍。” “伱现在还坚定相信当时你我夜聊的想法吗?” 姚广孝眯着眼,端起茶水,道:“这不是我相不相信,而是历史的明证。” “自秦代以来,历朝历代二世皇帝,都很难顺利即位,秦扶苏,汉刘盈,唐李建成,这一个个太子,都命运多舛,如今太子殿下的确地位稳固,但正如元太子金真一样,或有早死的风险。” “因为当今陛下杀伐太重了。” “已伤人和。” “若是太子殿下病夭,以殿下的武功,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李世民。” 朱棣眼中迸发出强烈的精光。 但很快隐匿下去。 “李世民?”朱棣眉头一皱,眼中带着几分凝重:“李世民是本就在长安,我现在可是在北平,距离应天府上百里,你总不能让我一路杀回去吧?就沿途的将领,还有我那二哥三哥,我都有些发怵。” 朱棣并没有信心。 虽然姚广孝一直让他以李世民为榜样。 但他并没有真当真。 他现在的目的,只是壮大自身,然后在讨伐北元时,大破敌军,扬大明军威。 只是姚广孝时不时提起,让朱棣不免也有些受影响。 何况这一切姚广孝自己都不确定,只是拿着过往的历史状况,来生搬硬套在当代,但如今的大明跟过去的朝代,根本就不一样,以前的帝王对储君是严防死守,但大明可不是? 若论古今储君之权柄,他这位大哥可称第一。 朱棣有时候也有些懊悔,为什么当初会听姚广孝的一派胡言,还真鬼使神差的听了姚广孝的安排。 朱棣面色一冷,瞪了姚广孝一眼,道:“以后不准再说太子坏话,更不准再诅咒我大哥。” “我朱棣没那么大野心。” “你也别一直逼我,要是真把我逼急了,我不介意将你送到应天府去。” 想了想,朱棣还是觉得不能再听任下去了,姚广孝这人想法太危险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坑进去了。 姚广孝笑着点了点头。 他了解朱棣。 朱棣眼下只是担心会出事。 但朱棣若是真没有这个想法,又岂会一而再的纵容自己? 功名马上取。 如今的朱棣只是锋芒还没完全展现。 加之太年轻,对于陛下的惧怕,也太过强烈。 但这种惧怕,随着年岁渐长,随着实力渐强,会越来越弱的。 北疆的雨势来得急也去的快。 而相较于北方的粗狂,江南的雨却多了几分婉约。 雨滴缠缠绵绵,久久不绝。 夏之白坐在窗台前,望着窗外的濛濛细雨,自言自语道:“风不停,雨不歇,应天府人心难宁啊。” 郑袄死了,就在今日,被当街腰斩。 郭桓还在狱中,但郭家上上下下的族人,都已被杀,即便是管家、奴仆,也都不例外,整整齐齐被砍杀在应天府的刑场,就当着数百人的面,滚滚人头掉了一地。 血水混着雨水染红了大一片街道。 他并没有快意恩仇的感觉,心中只剩下感慨,前不久还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人,仅仅几天后,就被砍掉了脑袋,这实在让人唏嘘。 人生变化无常。 前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如今更多的是,前为帝王臣,后为刀下魂。 他没有去收敛郭桓家人的尸首。 朝廷也不会许。 郭家人的尸身都会被扔到乱葬岗。 这也是绝大多数死刑犯的去处,大明杀的人太多了,多到乱葬岗都快堆不下了。 对于朱元璋的血腥杀伐,夏之白并没有太多看法。 只是有些不忍。 但也知道,朱元璋并没做错。 而当代的律法便是如此,何况还是《大诰》,凌驾在大明律之上的时期,只不过这种情况,终究是太过强权了,也太过破坏律法的威信了。 这样的事唯有朱元璋能做。 不过夏之白知道,这是朱元璋在试刀。 后续还会继续杀戮,而且会越来越急,越来越凌厉。 应天府短时都会陷入到血雾笼罩。 夏之白将窗子关上。 将屋中的烛火点燃,开始规划起了后续。 朝堂的事,与他无关,但经商的事,却很看重时机,机会转瞬即逝,朱元璋杀的天下人口滚滚时,同样会制造出不少的机会。 他需要抓住这些机会。 尤其是工商。 就在夏之白蹙眉思索着后续时,宫中终于把那份奏疏送来了。 夏之白出门接过了奏疏。 看完这份奏疏,夏之白露出一抹异色。 “顺天府?燕王在的地方。” “看来殿下对我做的事有一些不满,所以把铁矿开采地扔到了顺天府,不过顺天府就顺天府,倒也不算差,若是安排到江西、浙江、福建,那运送成本可就要突破天际了。” “不过燕王的脾气也不是太好。” “多半是殿下故意的。” “就是想让我跟燕王撞一撞,磨一磨双方的脾气。” 夏之白笑了笑。 他把奏疏放在桌上,把方墨叫了进来道:“方墨,朝廷的奏疏已下来了,我们的铁厂落地在应天府,这座铁矿被封矿了一定年限了,不过朝廷会安排一些矿工过去,那边的事先不急。” “你现在立即帮我去把罗干、张远等盐商请来。” “我有事跟他们商量。” “啊?请这些盐贩子?”方墨一脸难以置信,有些扭捏道:“夏长官,你确定要把这些人请过来?” “现在我们盐铺近乎垄断了应天府的盐业,原本县以下的地方,他们还能销售一点,但随着我们名气彻底打出去,越来越多人,都选择去县城买了,他们这几家盐铺,基本被赶出了应天府的盐业市场。” “现在把这些人请来?他们恐会认为是” 方墨没有说完。 他相信夏之白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夏之白笑道:“让你去请,你就去请,无须那么在意。” “我又如何不知,他们对我是怀恨在心,但既然有仇恨,自然要去化解,总不能让人家一直憋着吧?” “而且做生意,竞争在所难免。” “他们应该也能理解。” “我这次请他们前来,就是想同谋发财之路。” “而且盐厂已明确要扩张,自然需要增加人手,而在卖盐、运盐方面,罗干等人不就是最好的伙伴吗?” “你去请吧。” “记得态度好一点。” “不要把官场那套习性带过去。” “你现在虽还挂着一个文吏的身份,但毕竟是在京都盐业任职,还是当以京都盐业为重。” 夏之白提醒了几句。 方墨闹了个红脸,尴尬的点了点头。 夏之白重新坐回位置,将那份奏疏再度拿到手中,脸上露出一道笑容,道:“距离我的商业大联盟又近了一步,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等陛下真将杀得天下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时,才是我趁机捡漏的时候。” “如今我掌有铁、煤、盐,充足的人力,以及最先进的经商理念。” “商界注定要任我驰骋了。” “真正的生产力大爆发不会太久了。”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此时的夏之白,用力的紧了紧拳头,满腔的雄心壮志,在随着热血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