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今安果然信守承诺,自那以后再没有回来正院,但也没有完全放手不再管她。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全茂送来了新的被褥,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周嬷嬷亲自送了晚膳过来,说是厨房拿今日二爷和公子打的野物新做的,夫人且尝尝。 今天厨房送来的晚膳比平日更加丰盛,其中的野鸡瓜子和麻辣兔肉都是她之前点名要吃的,这会儿l做好了端上来后反而一点都吃不下了。 初微只用了半碗生滚菇丁滑鸡粥,将余下的饭菜都分给了素月几l人。 晚膳过去没多久后,陆峥又来正院送了一沓话本儿l,竟然还是她从前没有见过的。如今全城的书肆书坊都在休假,也不知陆今安究竟是从哪里弄的。 等陆峥他们都离开之后,就到了该就寝的时间。 绯月很少见初微翻看话本时还这样不开心,小心服侍她洗漱的同时关切道:“姑娘……您没事吧?” 初微情绪比起白天事发那会儿l已经平静了好些:“没事。” “那就好。”绯月轻柔的帮她卸去钗环,“就算是跟姑爷生气,也别气坏了自己身子。” 初微和绯月关系一向亲近,今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难免有些心绪烦乱,不想一个人睡,便拉着绯月一起上床就寝。 以前陆今安在京城初微留在青州,绯月守夜时也经常和姑娘在一张床上睡,而近来陆大人大都留宿姑娘这里,绯月也只能睡在外间,很少有机会个初微一个床上睡觉,因而这会儿l被初微招呼上床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姑爷晚上真的歇在书房不会回来了吗?” “他不会的。”初微道,“你上来吧。” 绯月也发现了,自从姑娘出嫁之后性情大变,除了偶尔遇事冲动一往无前不计后果这点相似之外,其他尤其是性情方面和之前那个脾气一点就着的林大姑娘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府上周嬷嬷也说过,女子成婚之后由娘家到了婆家,和从前所在的环境大不相同,性情改变的不在少数,况且她家姑娘明显变得更加机灵平和善解人意,对陆家人如此,对她和素月姐姐更是如此,绯月便也没有在意太多。 只是太久没见过这样生气的姑娘了,绯月有些不太习惯,她见初微翻来覆去的睡不好,有意纾解几l句,便对着她轻声问道:“姑娘这次是因何同姑爷生气?” “他算计我。” 简单的四个字让绯月在黑暗之中睁大了眼睛。 听起来好严重啊!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l才问道,“姑爷他……算计了您什么?” 初微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却装作不知道,看我一个人在那里瞎折腾。夸我特别有经商天赋,让我忘乎所以买了纸坊,手里没了闲钱,还故意给我请了诰命……还有之前无忧书坊和京城那间铺子,咱们凑不够银钱买的那两家,你还记得吗?” “记得。” “那都是他提 前垫了好些银钱,所以店家才会便宜一半卖给了我们。” 都是实实在在的算计! 绯月:…… 这听起来姑爷的所作所为好像也没那么令人发指。 她还是不太能理解这种算计。 绯月是那种很会帮着初微一起怼人出气但不太会劝人的丫头,此时也只能拿出来大杀招“忆往昔”来劝慰姑娘。 从前咱们在林家时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嫁妆只有区区两千两银子。 现在名下资产少说也有个几l万两,还得了诰命,有朝廷分发的俸禄,放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回家能把老爷和继夫人惊得掉了下巴。 如今到了陆家,公子敬重,长辈疼爱,妯娌姊妹也交好,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做主,说一不二,纵然陆大人自身有些问题,会惹姑娘生气,但整体来说瑕不掩瑜,这日子还能过下去…… 初微从不知道绯月还有念经的天赋,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把原本毫无睡意的她念得哈欠连连。 “先休息吧,明日还要出门。” 大嫂安排了明日一起去三叔公家拜年吃饭。 大概又免不了要见到陆今安。 如今初微和陆今安正处于一种王不见王的状态当中,早起上车时看到车里有陆今安,立马转头去了后面和陆琳琅坐到了一处。 陆家老太爷一辈儿l一共有兄弟三人,大房二房的两位老太爷都已过世,三老太爷是这一辈儿l唯一一个还算康健的老人,只是三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糊涂,说起话来不管不顾,腿脚又有些不好,一整年来都不怎么出门,只等着逢年过节孩子们回来一起乐呵乐呵。 三老太爷听说孩子们受了二房老夫人嘱托专程过来拜年十分欢喜,再三要求他们一定要留下来用个午饭再回去。 三房的几l位年轻公子夫人也都在家,和陆进之等人比较有共同话题,一家人在厅上其乐融融聊天的同时,陆今安几l次看初微,发现她跟几l位长辈拜年问好之后就很少说话,从出家门后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眼。 显然还在生气。 三老夫人很少见到家里人来的这般全乎,人老之后高兴了难免话多,先对着陆进之夸到一年不见又吃胖了些,这才是陆家男儿l该有的福相,又对着初微夸道,二郎能娶上你这般模样标致的媳妇儿l,我看着也放心了,而后又指着锐哥儿l对陆今安问道,这哥儿l可是二郎的孩子,一晃眼怎么都这样大了? 王姒抿着嘴笑道:“二弟和弟妹才成婚一年,哪里就有这般大的孩子?” 三老夫人一本正经道:“以前我刚嫁进来时,你叔公房里就有了这么大的孩子了。” 而后又追着陆今安问道,你和你媳妇的孩子多大了?怎么大过年的也不抱出来给我老太太看看? 王姒看陆今安脸色越发不好,忙帮着开口打圆场道:“他们小两口年轻,且不着急呢。” 三老夫人一拍桌子:“二郎挣下这样大的家底,膝下连个亲 生的孩子都没有,这偌大的家业日后过给谁?还是快些生个孩儿l才好。” 此话一出,上首的三老太爷、下首的陆峥、王姒都变了脸色,被催生的初微也一脸不适。 成功演绎了什么叫一句话得罪一屋子人。 初微都怀疑他们家老一辈儿l娶媳妇是不是有什么指标,这能力简直跟大老夫人不相上下。 初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陆今安气到生理期提前了,晨起出门之前就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在三老夫人的不断劝说下用过两块点心和一盏杏仁酪后,更是变得腹痛如绞。 陆今安看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就知道不好,提前告辞将初微抱上车回府。 陆今安大概一早就通知了人去请大夫,初微刚刚回到正院就听陆简来报,郑大夫到了。 初微知道郑大夫大过年的上门营业很不容易,即便心中对陆今安有气却也没排斥他请来的大夫,而是忍着腹痛配合郑大夫完成了一系列诊断工作。 郑大夫诊脉过程当中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直接起身对陆今安道:“陆大人借一步说话。” 初微不知道古代行医规则如何,但若放在现代的话,一般是要很严重的病才会说出这话。 陆今安没过多久就再次回了房间,神色有些凝重道,“那就麻烦大夫了。” 郑大夫点了点头,示意小徒弟带了药箱去了外间开药,初微支起身子对陆今安问道,“大夫说了什么?” 如果这事放在平常,陆今安一定会说没事,调养几l日便好,然而昨天那件事情尚未解决,她现在最忌讳的应该就是他再骗她。 陆今安如实道:“郑大夫说你上次落水后长途奔波,没有养好身子,伤到了肌理。这些日子奔忙较多,所以病情有些加深反复,若是日后不好好调理,恐怕……” “什么?” “很难会有孩子。” 初微每次来月事都疼的厉害,这几l个月尤甚,她原以为是原身体质的问题,从没想到事情会这般严重。 古人对于子嗣一事向来重视,等再过几l年陆今安过了三十膝下还没有孩子,到时便不止是三老夫人这种洒洒水程度的催生了。 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被诊出这事,初微觉得更像是一种天意的暗示。 “很难有孩子……”初微又将这话喃喃地重复了一次,抬眸对着陆今安道,“你会不会觉得很可惜,昨日没有答应我和离的事。” 现在反悔倒也不晚。 “我们已经有陆峥了,你若是喜欢,就调理好了身子再要一个,若是不喜欢也无妨,这样过下去便好,这些事情都可以依你。至于和离的事,我也说了,现在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四个字无疑在初微原本就煎熬的心火上浇了一股油。 “所以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能商量,你说和离可以,我说和离就不成对吗?” 她当初最担心的就是和他在一起后分手会十分困难,陆今安拒不放人导致退出机 制缺乏这事最终变成了现实。 就陆今安这种不肯放下身段商量事情的态度,等哪日她真的心累了、厌倦了,恐怕连个说分手的权利都没有。 陆今安方才听说了她身体不好本就心疼,此时听她重提“和离”二字越发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声音不自觉地便冷了几l分。 “不是你说不成,是因着你正在气头上,说这些话也是赌气居多,如果是厌弃了我真心想要离开,你提出来和离我绝无二话,可如今事实并非如此。若是我陪着你胡闹,当真同意了去顺天府盖章和离,日后只会更难收拾,祖母和陛下那边都不好交待。” 初微有些恼恨他到了这时候还在对她心态进行理性分析,而令她更加恼火的却是他说的所有都对。 她那日脱口而出这话本就是一种应激反应,颇有几l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的意思,如果当时低头说出和离书作废的话,没准这一辈子都要被陆今安吃的死死的。 众所周知,情侣和夫妻间的地位是一仗一仗干出来的,明明是他做错了,她该占上风的,可他依然能够精准摸透她的脉门,让她不得不停下对他的质询先审视自己的内心。 初微最是不喜这种无力感,是一种不论她怎么努力都不能撼动他分毫的感觉。 她明明没有所求太多,只是想要一个道歉和说法,可陆今安似乎并不想给。 周嬷嬷敲门送饭进来,打断了两人间的争吵。 初微摇头道:“我没胃口,不吃了,想先休息。” 陆今安却坚持道:“你从昨晚就没有好好吃东西,用过饭后再歇息也是一样。” 这人是听不懂她用汉文说话吗? 初微懒得跟他废话,背过身去,不再搭理。 陆今安却还在执着于方才的对话:“微微,我说了,只要不是和离的事,你想要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她肩膀猛颤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泣。 陆今安突然有了一种不知从何处下手的深深无力感。 从前在朝中和其他官员共事时也不免会有冲突和不快,只要他能够退上一步承诺条件可以随便提,衙门里的同僚听了都能蹦起来,再不会有任何冲突和龃龉。 这样“什么条件都能答应”的认罪说辞就算是皇帝和五皇子也能欣然接受,也的确是他能拿得出的最大诚意,但他实在不知道为何,每次说了这句话后,初微反而都会更加生气几l分。 她本就病着,需要喝药,这样一直不吃东西必然不成。陆今安又去前院寻了陆峥,让他先去正院陪初微吃饭后再回来温书。 初微一看陆峥身后书童提着满满两个大食盒过来,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陆峥,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吃东西。” “没关系。”陆峥道,“厨房柳嫂子刚刚烧好的菜,还有些烫,过会儿l再吃正好。我临到科考之前也总会紧张吃不下东西,后来发现这样一来脾胃空空反而会更加紧张难受,若是母亲没 胃口,也不必多吃,稍稍垫一垫便会好受很多。” 初微心中感慨。 这才是劝人吃饭的标准答案! 陆今安只会不分青红皂白想办法让她吃东西,陆峥会考虑到她现在气头上不想吃,用亲身经历的经验告诉她,不吃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吃了反而会好受一些,并且为她找了“新做的饭菜现在吃会烫”的借口,让她过会儿l再吃便是。 她和陆今安吵架的这两日,陆峥在府中越发没了存在感,安静的像空气,过来正院的时候比平日里更加温顺,懂事得让人心疼。 初微想起前世年纪还小的时候,每次遇上父母冷战争吵,自己也是这般的忐忑无助。 想到这里,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温柔了几l分:“你是不是原本在书房温习功课,却被你父亲给强拽过来了?” “也不全是。”陆峥声音很轻,眉眼之间却是少年人神情里少见的愁绪,“我也担心你。” 初微瞬间感觉自己气消了大半。 虽然陆今安是人间不值得,但她有全世界最好的陆峥! 经过了今日的集体活动后,陆进之也看出来了陆今安和初微之间的不对劲。 这日从三叔公府上回来后,他便径直去到陆今安书房询问道:“你是不是惹弟妹生气了?” 陆今安:…… 这么明显的么? 看着陆今安愁眉不展一脑袋官司的样子,陆进之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优越感。 虽然自己从小到大什么都比不得他,但是在哄老婆方面比陆今安不是强了一星半点。 陆进之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坐下来,对着他悠悠问道:“你们这次是谁的错处?” 看陆今安拧着眉头没有说话,陆进之瞬间秒懂,这一看就是自家兄弟的问题! “那你道歉了吗?” “道歉?” “对,就是道歉。”陆进之一拍大腿,“不管怎么原因,哪怕不是你的错处,反正横竖都是你把她惹生气的,那就先道歉啊!” 看陆今安一脸犹疑的样子,陆进之越发有些恨其不争:“你不会长这么大没跟人道过歉吧?以前在朝堂上皇上那里也没道歉过?” “陛下那里不需要道歉。”陆今安沉声道,“认罪就行了。” 况且他明明已经认过罪了。 陆进之:…… 他这弟弟都这么大的人了,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也够让人操心的。 正好这时有发小过来府上请他出门喝酒,陆进之都被人拉着走到门外了,才突然想起刚才的话没说完,回头扯着嗓子喊道:“二弟你且把手上公文差事什么的放一放,先跟弟妹把歉道了啊!” 陆进之的嗓门大在陆家门里本就是首屈一指,这会儿l又是用尽了力气冲着他喊,估计大半个前院的人都听到了。 陆今安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