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马新贻(张汶祥,林元觉)纳投名状,结兄弟谊,生死相托,吉凶相救……外人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 架起香案,青烟袅袅。 定下计后,三人一把火将翠玉楼烧个干净。 马新贻,张汶祥,林动神情肃穆,异口同声,借着这熊熊火光,立下誓言。 他们对着天上一轮残月祭拜,结兄弟之盟。 火焰舔舐梁木,爬上染血的红灯笼。 林动将长香插好,恭恭敬敬给老天爷叩了三次后随着两个哥哥一同起身。 鼻尖充斥着炭火和焦胡的气味。 他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火光照天,又让人觉得温暖。 翠玉楼被火焰包裹,楼中似有无数的灰黑鬼脸涌动,想要从火海中挣脱出来。 又像是在给兄弟三人做个见证,往后若是有谁违背誓言,就要被火海中一只只狰狞的鬼手给拖进去一般。 “走好吧,你们。” 林动想到此处不知不觉,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牙齿。 “干啥呢?” 马新贻注意到林动的一些异常,对于,这个小兄弟时不时抽风的情况,他知道一二,尤其是偶尔抽风还会问一些古怪问题。 “比如当政的是不是慈禧老妖婆这一类的屁话?” “要知道如今,还是咸丰十一年。”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没啥,就是想到以后有两位哥哥了,心里高兴。” 林动呵呵一乐道,伸手抓了抓头发,神情有几分纯真。 相处时间虽短,他是真把身旁两位当作兄弟。 那句所谓的无非一念救苍生! 是真的打动了林动,倘若马新贻心中真是如此想的,就算有些野心,我助他一臂之力,又有何妨? 至于林动自己,他倒是动过一些心思,执政一方,掌握大权,似乎也很不错。 不过,任你权势滔天! 千百年后,还不是一捧黄土。 既然踏上了超凡道路,就应有百死而不悔的决心。 当然,真有机会出去单干的话,他也会考虑一二。 总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哈哈哈。 张汶祥同样忍不住大笑起来,开始还有几分收敛,接着笑容声音越来越大,就好比快乐能够传染,在两兄弟的笑声中,马新贻也发出乐呵傻笑。 月影中,三个兄弟的手臂,紧紧把在一起。 “你们两人先回山,把弟兄们召集起来,我在这里守着,之后,我会告诉大家如何夺城!去得越快越好,带的人越多越好,不要担心生活方面的问题,只要能把这份基业拿下,好日子都会有的。” 马新贻直接做出承诺与安排。 心中还洋溢着喜悦的林,张两人,连夜又往山上赶去。 林动这会儿都还负着伤,身体各处关节隐隐作痛,可反观张汶祥就不太一样。 张汶祥脸上神情尽管憔悴,又因为施展秘术,阴郁俊美的面容损毁大半,脸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褶子。 但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分外地均衡,保持着某种固定的节奏和韵律。 破损的袖口,裸露在外的肌肤,无论是刀剑的创口,还是脸上的伤口,隐隐都有在愈合。 林动观察蛮仔细的,他想到如今两人的关系,也就没忍住,多探究了问询了武功方面的事情。 正常来讲,各门各派的功夫都有一定的门户之见,以及一定的戒律。 不过,张汶祥却是半点也不瞒他。 “如今,已是乱世,哪里还有什么门户偏见,规矩的话,不犯奸杀贪淫就可以。” “老道长在世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他是恨不得全天下人人都能学会他的功夫,恨不得全天下人人如龙,人人都能自强不息……” “只是道长传下的这门伏气吞火功,并不好练。” “瓦罐山大部分人都知道入门口诀,却也只有我一人练会,等有空了,我教你试试。” “另外这门功夫要想大成,必须火漆封身,火漆封身的前提则是必须要有童子身,对了,元觉兄弟,你还是童子吧?” 林动黑着脸,估摸这门武功是学不到了。 “我早年受艺,得了这门内练之法,都是道长大恩大德。他说每逢乱世,道士下山,是要替天行道,救死扶伤的。” “我们村以前也不是都在瓦罐山上的,咸丰皇帝刚登基那会儿,还叫沟子村,就在羊肠县外面,那片谷坡上,我听人说,因为有数口大井,一共是五村相依。” “当时的规模,几乎都快赶上一個镇。” “结果黑胡子来了。” “土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是下山的道长保护了大家。” “我和白芷两个幼童能够吃百家饭长大,就是因为道长收养了我们,只可惜……” 张汶祥聊到后面的时候,情绪有一些低迷。 他脸上龟裂开来的皮肤,微微颤抖。 “道长最后是被洋人用枪火打死的,我知道。” 张汶祥说得很随意,语气里的那股仇恨,淡得就像是寡薄的烟,挥挥手就能驱散,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经意想起,又会觉得刻骨铭心。 赶回瓦罐山的时候,天渐渐亮了。 一抹鱼肚白,浮现在半山腰上。 越往上走,越能看到淡淡的雾气。 “早上就是这样,天比较冷,你还能抗住吗?” 张汶祥又问。 “有点累,不过还能顶。” 林动并不逞强,咧了咧嘴,说出自己的情况。 上山下山再上山,几乎没合过眼,但因为词缀的缘故,一场场鏖战下来到如今,体能依旧可以支撑。就是精神方面,难免有些疲倦。 “那眼睛呢,你眼睛好些没?白芷配的药有没有效果?” 张汶祥又关切问了问。 林动试图睁开左眼,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云雾中,只看到张汶祥走在前方穿行的身影。 “好多了,那二哥,你的皮肤?” 林动凝神问道。 他后面的问题,则多少有点冒昧,毕竟张汶祥最帅的就是脸。 迎着稀薄却又足以穿透山间晨雾的阳光。 张汶祥硬生生扯下自己脸上衰败的腐皮,让他看上去有些许的狰狞。 “我没事的。” 张汶祥只是淡淡地说。 “我一个大男儿家,生那般好看干甚?又不是兔儿爷,要不是想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早就在这张脸上作出一定改变了。” “如今毁了是很好的事情,就是不晓得小白芷会不会嫌弃我,哈哈哈。” 这话题,就不是林动能接的。 不过,他心直口快:“二哥,你也别这么说,白芷姑娘一手医术妙手回春,他肯定会把你脸上的伤给治好。” “能医好才怪了,我之前练功,全身皮肤,包括脸上都涂过火漆大药,昨天逆行经络里的气,刺激血肉潜力,这样的伤,不在表面,而在内里。” “除非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草,否则世俗医术是治不了的。我虽不通医理,可习武多年,这些经验还是有的。” 张汶祥语气有些无奈。 他将手举过头顶,远远就看到山寨门口,有一群早起的妇孺,抱着半大的小孩,在山门口候着他们。 如此的一幕,让张汶祥心里略感沉重。 下山二十多号人,如今活下来的只有五个……都是爹娘养的,他虽是寨主,是村长,是当家的,是头头。 可这次,吃亏甚大,死了这么多人! 他也不好向寨中的叔叔伯伯,大姨婶婶们交差。 林动也将这一幕收至眼底,他的心情,怎么说呢? 也很是沉重吧。 这些山寨中人,不过是一顿饭的交情,按理来说很难有什么情感。 可是当林动的目光,扫过那些稚童,一双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时,完成投名状这个任务,还有获得新词缀的喜悦,统统消失掉了。 他甚至不敢将目光再从这些妇孺脸上扫第二遍,愧疚盘旋在心里,喉管就像被海绵给堵塞住了,呼吸不太顺畅。 林动下意识将头转到一边。 “当家的。” “张大哥。” “寨主?”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当看到薄薄雾气里走出只有两道浑身染血的身影时,很多人的脸上表情都变化了。 有几个抱着幼儿的女子,更是直接转身,一边抹泪一边往山寨里面走去。 “都是命啊,命啊,我的儿啊。” 隐隐有老婆子没忍住,抱着山寨的石墩子干嚎了两声。 哭声其实压得很低,可依旧落在张,林两人的心头。 “二哥。” 林动提醒张汶祥,示意他说些什么。 张汶祥目光平静,没有多看迎上来的白芷姑娘一眼,而是对着大伙儿吼道:“我许诺给大家的粮食,衣服,刀剑还有安稳,这些都会有的。” “这一次下山很多都是一家一户的顶梁柱,死亡不少的兄弟,我很悲痛,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因为接下来,还有更大的仗要打!” “这一场仗,关乎我们寨子百年后的存亡。” “除了年龄六十以上的老人,八岁以下的幼童,其余的无论男女,带上三四日的口粮,跟我走,杀清狗!” 张汶祥几句话做出安排,说到最后,声音是嗓子里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