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晴空万里。 官府小吏领着李吉去了趟县衙后院,奇石假山,竹径通幽与威严肃穆大堂正好相反。 知县能在这种地方见李吉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李吉心头稍宽三分。 “我就不进去了,知县相公在里面等你。” 公差小吏态度不冷不热,眼睛却是斜瞥向李吉背上的弓箭。 “我,我这打扮不妥,要不把这一身行头先放外面……” 李吉此刻诺诺说道。 知县老爷。 七品官。 一城父母,统摄万人。 知县下面是县尉,县尉下面才是都头。 都头面前李吉区区一介猎户都说不上话来,既然蒙知县相招,谨慎一些也不为过。 闲话提上一嘴。 因为曾经五代十国,武夫掌权的特殊局面。 宋朝吸取了经验,县城中很少设县尉一职,就算有也是由文职吏员兼任。 更多时候则是知县直接调遣都头。 “不用了,直接进来就是。” 院门口一丫鬟走了过来说道。 十三四岁大,身子尚未长开,容貌占一个清丽,梗着脖子,并不拿正眼去看李吉,只待目光落在那员小吏身上时,才露出一个自以为礼貌的笑容。 小吏朝丫鬟点了点头,转身即走,没有一丝拖沓。 “跟我来吧。” 丫鬟淡淡说道,透着一股自诩的精致范儿。 李吉一直勾着头走路,显得敬小慎微,走了几百米,两人再无一句交流,一直到看见院中端坐一人。 “老爷,奴奴把人给你带来了。” 丫鬟的声音这才变得欢快活泼起来,又透着几分软糯。 “行了,玩去吧。” 端坐的老人一拂袖道。 莫名地。 李吉脑海里闪过一枝梨花压海棠的画面。 他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就见坐着的老头,戴着幞头,穿宽领青色大袖,腰束革带,下裾加一道横襕,脚踏云纹长靴,显得精神十足。 “你就是那个状告史进的苦主,李吉?” 知县老头端着茶慢慢悠悠咂了一口。 “猎户李吉见过知县老爷。” 李吉躬腰作揖道。 只要不是县衙,大朝会等日子,平民见到官吏行礼即可,不需要跪拜。 况且知县老头穿的是公服,而且又是在衙门后院相见,那就不属于特别正式,李吉这样的行礼也就没问题。 当然,小吏称呼县太爷为知县相公。 李吉这种猎户,就只能称呼其为知县老爷。 “嗯。” 知县淡淡应了一声。 李吉这才慢慢起身抬头。 “敢于状告史进一个大财主你这厮倒也有几分胆色,听说你也参与了围剿史家庄一战?” 知县老爷眼神动了动,又问道。 李吉垂眉敛目,一派顺民模样。 “围剿贼寇,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说说看,史家庄一役张都头,赵都头是怎么败的,以至于身死当场?” 知县又问话。 李吉闻言眉头微微一挑,却是心知自己机会来了,当场就把那日事端,娓娓道来,当然也没有半点加油添醋。 “那天夜里,赵都头……” 随着李吉的讲述,知县老头的面孔变得越来越严肃。 这老头子五六十来岁,两鬓微白,额头一块红斑,端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瞪着李吉时,隐隐有一股虎威。 统摄万民,高高在上。 各种事物巧取豪夺,肆意剥削民脂民膏才养得出这般的气势。 “如此说来,当初全是因为张,赵二人,不听你所言,才导致身死兵败的下场?” 知县老头眼帘微垂说道,语气冷冰冰。 李吉神情一愣,心知必是刚才说错话了。 是了,自己笑那张,赵二人无谋,自大。 可那两个倒霉蛋,却又都是知县老头一手提拔起来。 如此之言,岂不是驳了对方面子? 李吉念头一转,言道:“知县老爷且看我本事。” 说罢,李吉取下挂在身上的八斗弓来,又取了两支亲手搓的黑尾羽箭。 李吉抓弓在手,整个人精气神蓦地一提。 他环顾一圈,却是不见园子里有鸟雀行动轨迹。 念头一动,李吉道:“知县老爷,您说打哪儿,我就打哪儿。” “哼。” 知县老头子冷哼一声,晓得李吉是故意卖弄技艺,当即命人远远立了一块靶子,足足八十来步。 这个距离已经达到了军中考校的上限。 一般弓箭手考量是六十步距离。 七斗弓开射,十中二三就算合格。 要知道,神宗熙宁九年,河北诸地一个叫薛奕的力士,当时一百五十步外,十箭三中鹿形靶,鹿形靶不超过一的大小。 从而混了个武举人且被授予凤翔府都监一职,名扬天下。 八十步距离比不上一百五十步,可也远迈军中。 寻常人怕是连箭靶子立在哪儿都看不清楚。 一步两跬。 八十步就是几乎一百二十米距离。 “你要射不中也无妨,我命人把靶子拖近一些。” 知县老头戏谑说道,随手端起茶碗。 猎户狩猎。 飞石索一般也就撑死投掷三十来步。 张弓狩猎罕有超过五十步的。 一方面受限于弓箭本身强度。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山林中的准头,视力有限等缘故。 李吉额头也是噙满了汗珠,眼下考核的强度可不低。 不过…… 箭术修行登堂入室的极限可是一百步! 换句话说,离李吉的极限尚且还有二十步的距离。 弓弦弯如满月。 嗖地一声。 弦响回弹如霹雳。 飞箭离弦。 一响双箭,箭矢连成一线。 第一枚箭矢直接射入靶心。 第二枚箭矢破开第一箭不止,更是穿透靶心而过。 在箭靶上留下一个黑色窟窿。 李吉收弓,拨了拨大拇指上的牛骨扳指,扳指上隐隐绽开一道裂纹,这是弓弦回弹留下的痕迹。 事实上这一箭也耗了他不少精神头。 啪嗒。 知县老头手中的茶碗掉落,瓷片四裂,滚水溅了一地。 不过,知县老头却好似感受不到疼似的,嘴巴张开,久久没有合拢。 “神乎其神,可称一句小养由基。” 片刻之后。 知县老头才喟然赞叹道。 李吉眼观口,口观心,背上弓箭,又变得缄默起来。 “好,好。” 知县老头连说了两个好字,立刻起身,着迷似地就往前走,一直走到箭靶处,伸手细细摩挲箭靶上那个窟窿。 老家伙一扭头,问询李吉:“张,赵二人都遇害了,两人都是英雄好汉,天可怜见,运势不歹。咳咳,如今衙门缺个都头,怎么样,李吉,你有没有兴趣?” “敢不为知县相公效死。” 李吉拱手抱拳道。 这一日,李吉白身入后衙,再出来时,清冷的丫鬟笑靥如花,而他也多了一件当官的袍子。 都头虽小,好歹却也是个武官官身。 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中,好些个天罡地煞不也是都头上位?强如武松,不也是都头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