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刚刚做了人脸识别,在黑井的联邦公民资料库中比对,这人叫奈彦,是夜海大学大二的学生,读金融。” 裴染心想,沉寂升级了,他和黑井之间的信号收发仍然正常。 他是国防安全部的机器人,估计他们有特殊的军用通讯方式,和受影响的民用信号不太一样。 他这颗金属球和手环不同,不会把文字信息显示在界面上,直接在核心处理器内部处理完,再通过不受限的军用信号发送,简直完美。 类比一下,她在脑内用绿光写字,在目前的沉寂状态下,会不会也是安全的呢? 此时此刻,闸机前,这名叫奈彦的男生并没有觉得自己在梦游。 前两天沉寂开始时,奈彦正在校内运动场跑步。 当时正是下午,多数人都在上课,跑步的人只有寥寥几个,离奈彦不远的地方,有个挺壮的男生和他同方向跑着,两个人不认识,还是忍不住暗暗较劲。 奈彦刚跑了两三圈,还没怎么出汗,周围突然一阵打雷般的闷响。 大地震动,连跑道都在晃。 奈彦立刻蹲下,抬头四处张望,才发现不是地震。 隆隆的轰鸣声中,附近的教学楼就像被安装了定时爆破的炸弹,几乎在一瞬间,碎成了渣。 奈彦从来没见过这种爆炸——几乎没怎么向四周炸开,整幢楼的所有部分同时变成了细碎的小块,土堆一样瘫了下去。 运动场上的几个人都吓懵了。 挺壮的那个男生倒是没蹲下,手里还攥着水瓶,直愣愣地望着被夷平的教学楼,张开嘴,下意识地骂了句脏话。 嘭地一声,血花四溅。 那是奈彦第一次看见有人因为出声而死,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手环上刚刚收到的那条关于“沉寂”的警告,并不是一个玩笑。 这两天,他一直和几名幸存的同学待在一起,在夜海大学的运动场上露宿。 几个人绝不出声,所幸那时还能通过写字交流,今天早晨,遵照提示,把手环改成了全图模式,刚才看见有招牌着火,他们就反应过来,一起清理掉了包含文字的随身物品。 奈彦的家在西北方的一个小城,家里有爸爸和妈妈。 爸爸妈妈都还活着。出事后,他给妈妈发过图片消息,妈妈怕路上有危险,嘱咐他暂时待在夜海,看看情况发展再说。 可夜海现在待不下去了。 到处都在着火,火势越来越大,几个同学艰难地用画画沟通了一下,决定离开夜海回家。 奈彦以前坐过一次夜海七号,这回立刻就想起它来了。他们来到车站,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奇怪的闸机。 奈彦刚刚一直在盯着冒泡的闸机瞧,这么瞧着瞧着,周围的烟雾突然变浓了。 灰色的烟雾浓重得像包裹着人的墙,连站在旁边的同学都不见了,有点奇怪的是,倒是不觉得太呛人。 烟雾中,还 能隐约看到那排闸机,闸机只在距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离得很近。 有点太近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近的。 闸机上暴出一条条狰狞的青色血管,让人心生寒意,奈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再退几步。 可是仿佛无论怎么退,都不能把距离拉得远一点。 就像在做噩梦。 奈彦立时冒出一身冷汗,背后发毛。他转头看看周围,想找到同伴,可烟太浓,遮蔽着视线,一个人都看不见。 他干脆转身就走。 两条腿像不听使唤一样,每一步都迈得很艰难,浓重的烟雾中,有什么东西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一只苍白的女人的手,指甲发青,像是死人。 奈彦害怕极了,拼命地甩,才甩开那只手的纠缠。 闸机却还在身后原位,怎么都摆脱不掉。 这好像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奈彦拼尽全力往前,仿佛艰难地走了一个世纪,终于看见自己离闸机远了一点。 他舒了口气,忽然觉得大腿前,又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 浓烟让他看不清腰部以下,他用手摸索了一下,手指碰到了一样东西,那东西质地坚硬,微凉,摸起来更像个薄片。 身后的闸机又追上来了。 这回奈彦没有犹豫,腿一抬,从那东西上面跨了过去。 仿佛有嗡嗡的轻响。 奈彦的脑子突然就清明了。像猛然从梦中醒过来,墙一样的浓烟全都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他的脑袋嗡地一声。 他发现,不知是怎么在烟雾里走的,明明在努力远离闸机的方向,却莫名其妙,竟然走到了闸机入口。 刚才挡住他大腿的薄片,正是闸机入口那对透明的扇形挡板,现在正在他的胯下,像昆虫翅膀一样微微翕动。 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他浑身汗毛直竖,马上想收回跨过去的脚。 然而已经晚了。 闸机内部爆发出一阵咔咔声,两边的金属箱像气球一样疯狂膨胀,猛地把他挤在中间。 挤得太紧,压得胸腔快喘不过气,使劲挣都挣不出来。 奈彦的几个同伴急了,没再管危险不危险,一起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抓住他的胳膊,揪住他的衣服,想把他从变形的闸机口拉回来。 然而闸机又动了。这次动的是透明的挡板。 就像昆虫的翅膀突然开始生长了一样,坚硬的透明挡板迅速拉长,延伸。 它无声无息,却无坚不摧,是两片薄而锋利的快刀,一瞬间,向上一切到底。 奈彦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没有再挣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妈,我回不去了。 他被闸机挡板切成了两片。 他的朋友们还在拉着他,突然力用空了,一起向后踉跄了几步。 有人丢掉 仍在手里抓着的东西,捂住嘴巴,把尖叫死死地压在喉咙里。 闸机恢复如常,金属箱缩回原位,透明挡板变回规整的扇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安静地等待着下一位的光临。 它活切了一个人,人群大惊失色,都在往后退,不少人干脆不再打夜海七号的主意,赶紧走了。 裴染默默地跟着人群一起往后退了退。 这东西还叫什么闸机,不如干脆叫铡机。 裴染转头打量四周。想进站,未必非得过这个铡机不可,说不定还有别的路。 “我正在查询这座车站的结构图,”和她的想法一致,“唯一的办法就是现在回到城外,沿着地下隧道钻进车站里。” 可是火势太大,现在想退出城,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进站口明明就在眼前,像个张开的黑黝黝的洞口,闸机就是它会嚼人的獠牙。 现在沉寂升级了,会写字的绿光用起来不知道安不安全,不过不能指望它,就算安全,它现在也在睡觉。 裴染把手放进口袋,指尖触到式歌冶本子的硬皮。 会画画的绿光什么都好,脾气随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唯一的问题就是,和她写字的绿光不同,每次使用的时候,它都会绿油油明晃晃地落在笔尖,每个人都能看到。 绿光之间可以互相吞噬,轻易暴露体内的绿光,绝不是好事。 这里人多眼杂,裴染默默地后退,一直退到旁边的大厦转角,才掏出本子,打开到空白页。 知道她要干什么,非常不乐观。 “要不要我先帮你画出一个大概的样子,你参考着再画一遍?” 裴染无语:“我又不是要画人,就是画几个长方形而已。” 一排闸机,九个长方体,八对扇形,技术难度为零。 裴染从本子上摘下钢笔,绿光一召就到,水滴般落到笔尖,轻轻晃动。 裴染抬眼看看闸机那边,估量:“会不会因为距离太远,让画出来的画不能生效?” 她并不清楚,画画是不是有距离的要求,每次式歌冶都离画面主体不远,当然也许是因为他变态,就喜欢近距离看着别人死。 听见她的话,心中默默吐槽:每次画出来的画不生效,是因为距离么? 不过他还是乖乖地做了距离测算,“应该不会,你现在和闸机的距离,比你上次画三个管道工的时候的最远距离,还要近了五十公分左右。” 那就好。 裴染认真地对照着不远处的闸机,看一眼,画一笔,横平竖直,整出一个方形。 画这种方形不会被当做写字,方框在黑井发来的警告图里就出现过,手环正常显示,没有烧起来。 裴染再画一个方形,添了几笔,把它弄成一个长方体的样子。 看着她画,忍了忍,没能忍住:“裴染,你需要一点建议吗?” 裴染头也不抬:“说。” : “你知不知道绘画中有一种技巧,叫做透视,可以在二维平面上展现三维空间的深度和距离,使画面中的物体远近关系明确,具有空间感……” “嗯?”裴染刚画完一个规整的新的方块,偏头打量,“你是觉得我这个闸机画得还不够好?没用尺子就能画得这么方方正正,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画渣裴染对自己要求不高。 停顿片刻,默默地把他的“透视”和“空间关系”装进绢袋,葬到土里。 :“……是。是很不错。很像。” 裴染画完她的九个方块,又在每一对方块之间,仔细加上扇形。 这次表扬得自动自觉:“没用圆规,扇形的弧度就画得这么整齐,也很不错。” 琢磨:想要对付闸机,不知她是打算把它们画得裂开,炸掉,还是让透明挡板折断,无论哪种,对她的绘画水平都是种挑战,画出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可是裴染只在端详她的新作品,没有再落笔的意思。 闸机那边又有异动。 死了同伴的几个大学生还没走,其中又有一个男生,忽然离开大家,眼神茫然地转了转,抬脚往闸机那边过去。 他刚刚明明还使劲抓着奈彦的胳膊,想把他往外拉,现在自己居然也往前凑。就像中邪了一样。 其他同学都吓到了,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人去送死,他们齐心协力,有人抱住他的腰,有人拽住他的胳膊,坚决不松手。 这男生满脸惊慌,竭尽全力地挣扎,好像抱着他的是鬼。他力气不小,一群人扭在一起,像在摔跤一样,乱成一团。 其中那个戴红色绒线帽的女生,原本拽着男生的背包,忽然意识到什么,松开手,抡圆了胳膊,一巴掌呼在男生脸上。 “啪——” 一声脆响,男生的眼神骤然清明。 他抬头看看闸机,转头看看同学,吓到哆嗦。 这边正混乱着,街道对面,一个中年女人也朝闸机那边走过去。 一个接着一个的,好像飞蛾扑火。 中年女人是孤身一人来的,没有同伴拦着,眼神和前两位一样,直愣愣的,还会用手东摸西摸,很快就走到了闸机前。 她没继续往前,而是弯下腰,梦游一样在闸机口的地上摸索,捡起一样东西,拿在手里,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她在另一端的闸机口,距离有点远,裴染只能看出是个带挂绳的牌子。 的眼神极好,“是夜海七号的员工工牌。” 地上现在到处都扔着各种文件和证件,工牌混在其中,并不显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出来的。 闸机口没有别的通道,夜海七号的员工要进入,势必有特殊的办法,刷一下工牌试试看,也许真的是个思路。 裴染屏息静气,也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中年女人迷迷糊糊地走进闸机间,把工牌举到金属箱上刷卡扫描的地方。 闸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咔咔一阵乱响,紧接着,忽然吹气一样膨大,瞬间把中年女人夹住,透明挡板又开始拉长。 它六亲不认,工牌也不行。 裴染盯着那边,飞快地转了转笔。 笔停在指间,闸机那边,膨胀变形的金属箱就像气球突然被针戳破,猛地瘪下去,拉长的透明挡板也倏地回缩,变回了长方体和扇形本该有的样子。 就像裴染画的那样。 :? :这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