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松宁,十二月宗赫赫有名的剑修。虽然比不上望华君知珞燕风遥涂蕊七翊灵柯宋至淮……等等人的名气大。 但,他实力并不低,只是作风低调。 在他们那一年入宗门的人里,鹤松宁就是同辈里表现最突出的剑修,曾经获得过无数赞誉。 如此天之骄子,做什么都不差,在鹤松宁易容伪装身份,进入斩仙阁底层的第二天,就得到了极高的评价。 主管端着奇怪的神情:“你做仆人的天赋还怪高的。” 易容成普通男人的鹤松宁保持微笑:“………” 第一修仙门派的剑修落在魔界仆人堆里也是最强的呢。 他不知晓彼知珞是不是此知珞,虽说心有猜测,但总归是揣测,索性抛弃繁琐的思绪,自己去探求真相。 魔界魔气减少,魔修大能稀少得如同沙漠雨滴,但摸不清暗地里会不会有什么有威胁性的魔修,鹤松宁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如果那阁主真是知珞,岂不是把知珞也给置于风尖浪口之地。 ——万一,知师妹只是想要在魔界过得舒服,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这不就是把人家往外推。 他决心趁此时机潜入斩仙阁。 斩仙阁的仆人的待遇也分高低,他选择竞争的就是较为高的那一层。 越高的待遇,就越危险,换言之,离阁主就越近。 ……最主要的是,除此之外,他好像也没什么事可做。 而且……听说,那燕风遥多智近妖,想必魔界通道封印也能轻松解决吧…… 更别说也主动进入魔界的知师妹了。 于是外表普通男人、自称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杜鹤”就来到了招募处,并在短短时日里凭借能力过五关斩六将,点名排队都排到了第一个,来教人规矩的老仆人无不赞不绝口。 终于,过了十几日,主管再一次出现。 “明日,阁主要去北地赴约,需要一些新仆人。” 机会来了。 鹤松宁精神一振。 在场众人皆修为低下,他放肆地运用灵识扫了一遍四周,自身在最前头岿然不动,目不斜视,却发现身后众人的神色奇奇怪怪,似期盼又似畏惧。 怎么回事? 或许是天生对阁主的畏惧? 寂静的时间越长,主管的神色就越冷。 他知道这群人是猜到北地魔主约阁主赴宴是不安好心,到时候阁主实力撑得住还好,如果撑不住,一群人陪葬。 可那又如何?真当在魔界养你是什么发善心吗?面前这群人自愿选择这位置而不是斩仙阁其他不起眼的职务,却连命都不敢送,那就趁早走人,谁要留你? 这种势力买的就是你的命,爱来不来。 看清这些人畏惧的表情后,主管看一眼名单,眉眼淡然,心想又是一群可以被打发走的废物。 这时,一个人向前一步:“主管 大人,请交给我吧。” 主管微讶,抬起头定睛一看,是这些天表现显眼的男人,其貌不扬,却很能吃苦。 到底是真心,还是不知道具体危情呢? 主管笑着说:“你是否知晓此行有为阁主牺牲的荣幸?” “……”话说的怪拍马屁的,阁主也不在这里啊。 想笑,幸而是易容,鹤松宁绷住脸:“属下知晓。” 主管满意地收起了名单。 留下一个。 北界。 一片或贫瘠或丰饶的土地拱卫着中心漂浮着的岛屿。 岛屿如同沉沉压下的乌云,悬停上空,底部土地呈现不规则起伏,暴露在下方百姓眼中,却不会掉落哪怕一粒肥沃的土壤。 唯有飞得与岛屿一样高,才能看见那小小的岛上布满恢宏的宫殿,极尽奢华,鎏金色的宫顶几乎与流云并存,在魔界这穷山恶水之地,竟像是修仙界的仙境,仿佛里面不是一个魔主,而是仙气飘飘的修士。 歌舞升平,酒池林肉。 魔主袁无竹坐在高位,一妩媚的女子倚在他腿边,为他倒酒。 “如何。” 与大殿内美丽热闹的舞相反,两侧的人静默无声,没有半分宴会的气氛。 一人满头汗水地走进来,展开不知道接的第几封信,颤颤巍巍开口:“……那阁主说,还、还有半个时辰就到。” 在那人上前,将信恭敬地放在魔主桌上再退下后,大殿内一直保持着死水般的寂静。 袁无竹轻轻低眸,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一旁放着那新任阁主每隔一段时间就送来的信。 她已经迟到了整整两个时辰,简直不把这场宴会放在眼底。 袁无竹唇畔溢出一丝的笑,魔气在殿内四溢,令人骇然,仅仅是威慑力,就有几人闷哼一声,抑制住口里的鲜血。 众人心知肚明。 那阁主恐怕 ——必死无疑。 知珞一行人迟到还真不是故意的。 她没有用此行为折辱对方的概念,纯粹是因为出行时出了意外。 “阁主,这是新来的仆人。”主管弓着身子说道。 在他身侧,五个仆人不安地站立着,尽力保持镇定。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的修为高出对方许多,那么对方的一切伪装将化为乌有。 面前的五个新晋仆人排排站。 知珞:“……”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 两个魔修,两个普通人,一个修仙者。 四个不认识的,一个似曾相识的。 知珞盯着中间那个人看:“………” 好熟悉,这好像是十二月宗的人吧?知珞回想到。 燕风遥亦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修仙界的人,他的目光在易容成朴素男人的脸上缓慢逡巡。 看起来这人的惊讶 都快要从眼睛里蹦出来了。 记得是叫鹤松宁? 一离开修仙界,燕风遥心里就不会将任何旧识喊作apapapldo师兄apapaprdo??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自然而然地分割,像是彻底撕开帷幕,暴露出一切,他与修仙界之间永远隔着一层障碍。 从在仙界镇压中逃出的少年面色淡然地扫视五人,从外表看,无人知晓他在着重观察谁,只当他是在替阁主分辨忠仆,如同最有用的鹰犬,锐利的视线夹杂着冰冷威压,缓缓扫过。 鹤松宁内心一团乱麻。 什么? 这是知师妹没错吧?好像没什么变化…… 少女即便坐在阁主之位,周身澄净的气质依然不变,不自主散发的灵力压力,对于鹤松宁来说还能忍受,自然感受不到威迫。 他不由得心生欢喜,莫非真的是—— 然后一转眼就看到旁边融入魔界融入得异常丝滑的燕风遥。 漆黑的瞳幽深难辨,与杀人如麻的魔修无异。 鹤松宁:“………” 浑身冒汗。 莫非叛逃是真的?但无论如何,他无法确切地信任他。 他看不出两人修为,探出的灵力如同水滴入海,没有半点回声。 很显然比他高得多。 …… 虽是易容,但面容的细微表情无法控制,燕风遥上前,接过主管的书册,翻阅了一遍。 记录着这十几日五人的行动与能力,还有他们口述的来历。 ……原来如此,是非自愿进来的吗。 没有血腥味,没有堕魔痕迹,衣裳依旧是十二月宗内众人常有的款式,配饰是仙家法器,除去易容,没有半点修仙者潜入魔修所需要准备的东西。 很惊讶吗?似乎是对他的,目前对于知珞,鹤松宁没有明显的敌对情绪。 对她还存在着细微的信任? 种种因素堆砌,只指向一个点——鹤松宁没有走出通道的能力,修仙界或许会派人来寻,时间尚未有定论。 燕风遥心下稍定,检查完册子,过了一遍他的手,就敛目低眉,将它交给少女。 知珞没有接,她看了看鹤松宁。 比她弱,不足为惧。 于是她指了指他:“就他了,其余人退下。” 主管微微俯身:“是。” 几人退出去,知珞盯着面前的人,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 鹤松宁微微愣了愣,他下意识瞥向燕风遥。 这是不自觉的警惕防备的行为。 少年对他展开一个轻轻的笑,方才周身锋利的东西瞬间消融,仿佛是错觉一般,不曾出现过。 鹤松宁斟酌道:“…知阁主,我。” 说话同时,他十分具有暗示性、不着痕迹、满脸迟疑地瞥向燕风遥。 燕风遥毫无被防备的芥蒂,甚至在他看过来时,笑容加深。 知珞在耐心的等:“嗯。” 静等几息 ,无事发生。 “……知阁主,我的确有话要说。” 鹤松宁再次瞥向燕风遥,停留的时间更久。 知珞有点摸不准这重复的废话,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嗯。” 鹤松宁一梗:“…知阁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但是——” 他直接看向燕风遥,连脸都转过去,目光炯炯。 知珞没有说话,在等他的“但是”。 “………” “………” 燕风遥:笑 气氛有些许的沉默。 鹤松宁默然片刻,语气平直:“知阁主,我想要与你单独说话。” “?” 知珞虽然疑惑,但她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你退出去。” 燕风遥从善如流地微微屈身:“是。” 他唇畔还带着笑意,春风拂面,路过鹤松宁时,高高的马尾随着步伐尾部微扬,脊背挺直。 和在修仙界,盛名时刻的长枪少年一样的风采。 门关闭。 鹤松宁定了定神,面色凝重:“知师妹……你为何在斩仙阁?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知珞看了他一眼:“前阁主要杀我,我就杀了他,他的东西我自然就继承了。” 鹤松宁紧绷着的脸终于舒缓:“……原来如此。” 静默一会儿,他笑出来。 “我真怕知师妹误入歧途,成了魔头了呢。那一定得经受很多苦楚。” 知珞低头剥开橘瓣,声音古井无波:“那又如何。” “……什么?” “我说那又如何。” 知珞看向他,鹤松宁这才发现,他嘴里的知师妹,眼睛是剔透的琥珀,与其说是善良的温润,不如说是真正的澄净。 澄净到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似乎世间善恶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他在乎的世间评判的标准,她并不在意。 他以为的善人作恶需要经历的苦楚,她绝不符合,因为她本就不是善人。 鹤松宁的神色逐渐平静,他对上她的视线。 “……知师妹,各方以为你是为了捕捉燕风遥,才进入魔界,或许有些人还认为你将在魔界对抗魔修,成为道标。我知道你成为斩仙阁阁主并非全然主动,可要是那些修仙门派得知此事……我无法想象那群人会说什么。” 知珞奇怪地瞅他严肃的脸。 这跟她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会妨碍她的目标吗?似乎不会。 知珞:“你的话很奇怪。” 鹤松宁:“……” 知珞认真地挑他方才的形容的刺:“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不能称之为重要。” ……不重要吗?可是,修仙者应当以善为主,不求处处伸张正义,至少对自己有所要求。 鹤松宁却忽然察觉到她言语间透露出的与众不同的诚恳,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有点失去耐心了:“总之你不是来杀我的,也没有人跟在身后想要对我不利。” 鹤松宁回过神,微微一顿:“当然。” “我知道了。” 这才是她认为的“重要”的事。 知珞满意地点点头,跟完成了任务似的,站起身,径直走向门。 像是嗓子被堵住,鹤松宁在她快要走出去之前,才骤然出声:“……那我能知道知师妹接下来会在魔界做什么吗?” “想要做什么呢?” 他想要知晓她到底在哪一方,世人皆有善恶,有善人恶人,也有亦正亦邪之人,亦有改变本性之人。 心中有尺,每个人皆是如此,总有一条衡量自身的线。 知珞:“想做什么做什么。” 她想了想最近的事:“唔……现在是要去参加宴会。” 不过是不是迟到了? 知珞打开门,看见一脸焦急的主管,默默想到。 ……这不是完全没有明白他问的隐藏含义吗? 鹤松宁有些无奈。 但是倒是懂了一点。 知师妹,完完全全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只在乎自我感受的赤诚之人啊。 对她有威胁就杀死,对她有益处就留下。 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本性,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评判,她不在意的东西,她一眼都不会停留。 ……怪不得翊师妹天天说她是木头呢。 仅仅是不在意别人在意的外在之物,所以显得想法与别人不同而已。 这样一说,或许觉得知珞与善对立,可是她又不是那些真正自私自利、充满功利性、手段不光明的污浊之人。 并且斩仙阁现在的确不像从前那样作恶多端。 他很冷静地分析着。 知师妹很诚实。 明明这么诚实,他却有些摸不清知师妹会在魔界做什么了。 鹤松宁在原地停了停,才走了出去。 主管与其他四人早就簇拥着阁主远去,燕风遥等在外面,一直看着知珞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他才转过头,对等待的鹤松宁说道:“走。” 鹤松宁想起自己的仆人伪装身份,嗯了一声。 他落在燕风遥身后半步行走。 突然,燕风遥开口,语气平常:“修仙界那里如何?” 鹤松宁知道他不是在关心修仙界,迟疑地说:“涂师妹解决了那些事,现在知师妹在修仙界依然是往常那个剑修。” “是吗。” “……有关于知师妹的事实,与传闻并不相同,对吗?” “哦?你是指哪些?”燕风遥轻松笑道,“完成的无数修仙界任务是真,救了千万条人命是真,铲除劣迹长老是真,将魔种解决是真,帮助同门杀敌是真,让斩仙阁不再杀伤抢夺是真,又有何处是假?” 少年偏过头,黑眸微弯,却透露出无尽的寒意。 “论迹不论心。而知珞做每一件事都是无比认真,她没有害人之心,也没什么善良特质,如若你想要她不作恶,那就让善的一方别对她作恶即可。” “你们应当做的是约束自己,而不是她。如何?是不是很简单?” 鹤松宁静默半晌,深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 “真是惭愧……我从未真正了解过知师妹,还擅自揣测。” “无需如此,”燕风遥轻飘飘道,“她并不在意你,你怎么看她也就不重要了。” 鹤松宁:“………” 看出来了。 鹤松宁:“不过你倒是很在意知师妹不在意的东西。” 燕风遥面色如常:“当然,知珞不在意,不代表她应该得到的赞誉就可以随便略过。” 他带起笑意,道:“也绝不可以随意诋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