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源州府比往年都要热闹。 新政的推行，加之风调雨顺，让粮食喜获丰收。州府坊市的改制，也让生产蓬勃发展。不知不觉间，物质上的生活比往年都要充盈了几分。 随着大量农民进城务工，源州三城的街道边，商铺和摊贩又多出了不少。街上的人流更稠密了，卖吃食的，卖家用物什的也更多了。 加之新政让百姓有了点余钱，生产效率的提高也让一些针头线脑的售价低了不少。商品买卖越发频繁，各道府码头进出打货的商旅也越发活跃。 到了晚上，州府长街之上更是挂满了明亮的岩油灯。一串串的灯笼交织在道路上空，将原本漆黑的夜照得一片通明，来往拥挤的人流比白天更为熙攘。 特别是那些三四层，甚至如宝塔般的高大酒楼，雕梁上悬挂的彩灯更是烘托出节日的氛围。 明灯招展的游船，从同样挂满灯烛的拱桥之下穿过。人群的欢笑声，嘻闹声，也充斥着州府的大街小巷。各种蒸煮，烧烤，酒香也弥散着中秋之夜。 自开海近九十年，源州的夜市就一直是全国之最，哪怕是银京也没有这般宣嚣的市井之气。 不因别的，只为源州船场带动了巨量的新兴作坊，匠人和工人占据了州府人口的绝大多数。这些人白天做工，到了晚上才能放松一下；加之不同于自给自足的农民，赚的都是现钱，于是自然而然形成了各种集市。 尤其是在年节，甚至会出现“夜市直至三更尽，才过五更复开张”的奇观。夜市连着早市，当真是热闹到连睡觉都顾不上了。 不过在这个人声鼎沸的中秋之夜，源州府外的马尾镇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马尾镇是祁云伟的老家，和太平庄一样，并不在州府城内。祁云伟平时大多在衙门当差，逢年节的时候才会回家团聚一下，见见夫人。 “到了。” 骑在马上，一路穿出州府。乔银跟着祁云伟一路走到天黑，终于来到了马尾镇。 中秋的月亮升起得晚，却也分外明亮。 放眼望去，土路尽头是一座高大，符合规制，却并不奢华的高墙大院。 门楣上，“祁提督府”的匾额被悬在两侧的岩油灯照得十分明亮。 乔银便和祁云伟一同下了马来。不多时，提督府大门打开，同样是一群精壮的豪奴和伶俐的丫环提着灯笼迎了出来，向着祁云伟行礼。 “参见老爷！” 少时，一位身着朝服的命妇从大门内迎了出来。看见祁云伟，眼神中激动了一下，不过情绪很快又低落了下去，向前走到了他面前。 “老爷……” 祁云伟喘了口气：“夫人，我都知道了。今天过节，衙门里来了客人，正好陪你解解烦闷。” 说着，象征性的往旁边让了一让。 夫人其实早就看见了乔银，但并没有在意。如今听祁云伟这么说，这才把目光重新放了过来，一时有些疑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位是……” 乔银也拱手行了个礼：“参见夫人！晚辈乔银，是洋务衙门的知舰，也是祁大人的忘年之交。实不相瞒，大人的伤势能恢复，在下尽了点绵薄之力。” “哦，原来你就是乔银！” 得到这个消息，夫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因说道：“既然是贵客，命妇当得招待！请。” “多谢夫人！” 乔银又还了一个礼，之后跟随祁云伟和夫人一同进了大门。 穿过前院，来到了大厅之上，夫人请乔银坐了客位，自己和祁云伟一同坐下相陪。 大厅房顶上吊着许多岩油灯，光线很亮堂。乔银也看清了夫人的样子，倒是面貌端正，而且显得很年轻，乍一看好像才三十多岁的样子。 她就是大戎帝国赤炎候的郡主，慕容莨露。 这位大戎郡主，提督夫人的武功修为很深厚，肉身已经伐毛洗髓，进入了武圣境界。不过她这位武圣并没有那种拳意威势，明显是修炼道术的。 乔银打量祁夫人的时候，对方同样在打量他。因为乔银有无法无念的境界，所以看起来就是一个武道修为深厚的大宗师，当然这在年轻人中也是颇为罕见的了。 “老爷前两日就差人回来，告诉我今日有贵客。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不过说你治好了拙夫的伤势，实在是有些言过其实。” 乔银要来拜访，祁云伟肯定会让府中先行安排。不然唐突相见，难保不会惹出误会。 祁夫人看见乔银，并非感到失望。不过她认为祁云伟是为了增加客人的好感，把乔银的神通夸大其辞，毕竟一个武道大宗师不可能有镇压轮回经的力量。 乔银自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说道：“晚辈冒昧来访，还请夫人不要见怪！实不相瞒，我是一个鬼仙，只是因为朝庭礼制不方便暴露而已。” “哦，你也是鬼仙？” 祁夫人又打量了他几眼，老大不信，“你的武道修为已经有了拳意，这是灵肉合一的高手才有的气度。既然如此，让命妇看看乔大人的神通如何？” 说着，她伸手朝乔银微微一指。 刹时间，乔银只感觉一股火热的气味扑到了自己面前！口鼻之中，似乎都闻到了硫磺，岩浆般的味道。 “好厉害，这是什么道术？” 这位祁夫人是鬼仙，乔银早就猜到了。虽然她和祁云伟的婚姻有政治因素，但毕竟是道侣，没可能一位武圣的夫人是个凡人。 祁夫人的鬼仙念头非常强大，且坚韧，比乔银见过的公孙恩，幻空等人都要强；这股火热的气流一扑到面前，就有一种要让人燃烧，窒息的意境。 不过乔银也感受出来，对方只是礼节性的试探一下，并没有真正发力。 唰…… 因此乔银也从眉心遁出一枚晶莹的念头，一下震在了这股如硫璜般的热风之上！ “啊……” 强悍的力量阻挡，让祁夫人的手微微一颤，就好像被针扎到一样。 “雷劫高手，念生毫芒。” 一下收回自己的神魂，祁夫人终于震惊了！她当然也能感受到，乔银同样也只是礼节性的阻挡了一下，不然她很难保持仪态。 这一碰，乔银便知道这位祁夫人的神魂极其强大，虽然尚未渡过雷劫，但念头并不像寻常鬼仙那样阴森森，而是如硫璜岩浆。 这明显是祭炼过某种秘法，几乎能与雷劫高手抗衡。 但看到乔银真正的实力，这位大戎郡主也被惊得花容失色，几乎难以相信！她甚至怀疑乔银身上附着了一个雷劫真人，故意来找碴。 “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渡过了二次雷劫？就是在大戎天机营，这样的人物也是凤毛麟角啊！” “哦！大戎果然高手如云，原来也不乏雷劫高手？” 乔银笑了笑，“夫人不要见怪，我就是祁大人麾下一员小将而已。这次拜见夫人，本意是受祁大人相邀，有事想请夫人帮忙。” “迟了。” 祁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流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不知道老爷和你说过没有？大戎新皇登基，我的娘家已经被抄了。继承赤炎候爵位的慕容阳，也就是我兄弟，获罪入狱！如今的我如同失了根的花草，流落在这大肃，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帮什么忙？”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难免有些哽咽。 乔银便说道：“我是衙门里的人，当然是求夫人帮新政上的忙了！您久居大肃，在泯南也置办了不少产业吧？比如这马尾镇，就是您座下的庄园。” 祁夫人听罢，却是明白了什么：“你是想说服我，和你们一同推行新政？” 乔银点头道：“正是。泯南如今正在推行新政，把旧式庄园整改成农场。如今源州大半土地都已整改，夫人的庄园却尚未响应，所以……” 慢慢的，他便把新政如何整改土地，如何分配收成，和工场，经济发展有什么关联，大致说了一下。 说这事时，祁云伟也显得有些不安，不时的抿一口茶。 要知道，祁夫人娘家失势，她在泯南的庄园就是唯一安身立命的产业了。乔银偏在这个时候请她响应新政，难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不过乔银却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祁夫人是外嫁的郡主，总归和大肃人隔着一层。如果今天她能响应新政，就代表加入了大肃维新派的阵营，反而是帮了她。 “新政，真的很重要吗？” 祁夫人听完后，忍不住又望向了祁云伟。 祁云伟终于没再隐瞒：“小乔说得没错，如今源州过半土地都已完成了整改，新政成效初显！但尚有顽固派依然在坚持，其中一个理由就是祁家的地没有……” 说这话时，祁云伟多少有些无奈。 因为一向鼓吹新政的洋务衙门，自己居然没有以身作则，那些土豪劣绅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对抗了。 祁夫人微微闭了一会儿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她并不是傻子。乔银说是找她帮忙，实际上却是在帮她，给她留足了体面。 因此，祁夫人只问自己的丈夫：“你也知道，我平时不怎么出门，更不过问衙门的事。但有些话你也该告诉我，不能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吧？” 祁云伟解释道：“夫人休怪，这些事不好说！毕竟关系到整改田土，万一让你误会，我……” 祁夫人听了，扭过头望向了别处。 “这么些年，你对我总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有话不说，有事也哄着我，知道的，我是你祁云伟的老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走亲戚的。” 说着，她眼睛开始发红。 祁云伟连忙站了起来，走到夫人旁边，连连作揖：“夫人，有话好说，干嘛又呕气呢？” 祁夫人被他这一劝，反而更伤心了，身子又扭到另一边，眼泪都流了出来。 祁云伟也连忙绕到另一边，赔着笑脸再次作揖。 夫人却越哭越伤心，好像要把十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弄得祁云伟手忙脚乱。 乔银倒没想到会闹出这种场面，有些尴尬的侧过了身，装作喝茶的样子。 站在门边的小厮丫环们却见怪不怪，一个个神游天外。 好容易哄好了夫人，祁云伟这才松了口气，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嗨，要亲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