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大陆边缘靠近,郁和光看到的聚集地越少，大规模基地严重凋敝。 曾经矗立此地的城市，早已在四百年从旷野吹来的风里倒塌,风化，变成一片钢筋裸露的水泥废墟。野草顶开骷髅,随风摇曳。 当他们的车队从城市废墟边缘驶过,断墙下的阴影里，一双双警惕恶意的眼睛目送。 “人类赖以生存的天空，大地，海洋，全都成了人类的敌人。包括人自己。” “异常地磁场导致dna螺旋断裂,生物突变,异兽横行,人重归与兽相争的原始丛林。海洋也成了异常的乐园。” “气候灾难,严苛环境，异兽混沌，病痛饥饿……人在死亡线上挣扎苟活。” 晏止戈低沉的声线回荡在郁和光耳边，同夕阳的辉光一起落下。 被风吹乱的发丝拂过脸庞,郁和光眯了眯眼眸，向昏黄光晕里矗立的高低阴影看去。 “他们连血肉改造的机会都无法拥有。” 孔雀蓝外袍高高扬起，衣角翻飞，是沉疴废土上唯一的明亮颜色。 晏止戈平静侧首：“被环境压得喘不过气之后，他们迎来的，是同类相残。” 教授人类史的温不言，在他大一第一次的人类史课上说：史学家的第一课，是学会心狠。 正在发生的将要变成历史的，曾经发生的已经是历史的……满眼都是死亡。 黑医跑回来：“喏,我问过了，达伦小镇今天可以进。” “达伦小镇是破败了点，但是有海事军基地在旁边，能有这种规模已经不错了。”黑医没听到他们先前的对话，边带着他们往小镇的方向走，边说，“要是实在不喜欢，那补充了物资就上路。” 黑医自己也很馋郁和光小队的随身营地——那可比聚集点舒服多了，还恒温呢！ 但郁和光显然对海事军基地更感兴趣。 车队停在小镇外的荒野上，藏在早已废弃的旧楼架子里，隐蔽系统激活，车身很快就泛起光的涟漪，通过反射周围环境，光学迷彩生效。车队原地隐身。 长方体机器人想了想，也给自己换了外壳成像。眨眼睛，流畅漂亮的银色机身就变成了锈迹斑斑的棕土色，像是刚从哪个墓里出土的战损版。 黑医一转身就发现车消失了，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 郁和光已经率先走向小镇。 太阳落山，温度下降，出来活动的人也逐渐增多，刚靠近小镇就已经能感受到吵吵嚷嚷的热闹，还有滋滋飘散的肉油香。 低矮破败的建筑房顶挂着早被晒褪了色的彩布，打着补丁在仍燥热的风里呼呼吹鼓着，顽强遮挡一丝阳光。小路狭窄，黄土飞扬，两边的房子比起“房子”，更应该叫“建筑垃圾集合体”。 没有砖瓦，只有泥巴草根混着垃圾垒起来的土墙，有富裕的盖两片锈死的铁皮板，穷的用破布也能糊弄过去。家家户户都在六七十度的高温下热得头昏脑胀，坐在门前阴影里喘着 粗气散热，顺带叫卖张罗门前的旅客。 比起居民，更像是商人集散地。 “有点本事的，谁留在这啊？” 黑医嫌弃，顺手捉了个满地爬的皮包骨孩子，向郁和光示意：“这地方的人，连改造手术都撑不住——他们的dna已经完全扭曲了，猩猩和猿猴的区别你知道吗？意思是不是同一种东西，没人知道该怎么做手术，按平时的来做他们就会死于严重的排异反应。” 瘦猴一样的孩子被黑医捏在手里也不挣扎，反而睁着一双瘦脱了相显得过分大的眼睛，定定看着这些陌生人。 晏止戈对上那双混浊的眼睛，皱了下眉。 新地球所有新生儿，都会由保育机构提供全方位营养、医疗、教育、感知、情感支持，即便有父母也不例外，确保不会发生不合格父母事件。 这是政府写进宪法的人权。 但是旧地球的遗民…… “他父母都不在意，你不高兴什么？” 黑医手速飞快往瘦猴嘴巴里拍了颗糖，瘦猴立刻眼睛一亮怪叫着欢呼，吓得黑医赶紧捂住他：“嘘嘘，小傻子，你想被抢吗？” 但已经来不及了。 旁边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声音。 几个衣衫破烂的半大小子歪歪扭扭走过来，粗暴从黑医手里抓走瘦猴，捏着脸就要从他嘴巴里抠出来，又怕又疼吓得他直哭。 “喂。” 黑医沉下脸：“我说，那是我的烂好心，你抢什么？” 数不清多少次死里逃生的黑医，自有威严——但那是他换皮之前。 现在这副小男孩模样，实在让人怀疑他断奶没有。 几个小子先是被吓了一跳，等看清喝止他们的只是个小孩子，立刻被逗得轻蔑哈哈大笑。 “你？一拳会哭很久吧？” “别来找死，滚！” “要回家找家长告状吗？哈哈……” “说对了。”一角黑色大衣拂过。 几个小子连他怎么出现的都没看清，只觉眼前黑影一花，青年已经挡在小男孩身前。 “劝你立刻离开，数三个数。” 青年双手还插在大衣口袋里：“三……” 几人已经扑上来！ 就在靠近的瞬间，青年终于动了。 长腿猛踢横扫，重重下落——“咔嚓！”骨头断裂声令人牙酸。 快得只剩下一连串残影，他连手都没拿出来。当大衣衣角重新落下时，几个小子已经横倒在他脚边痛苦呻吟。 郁和光漫不经心从黑医手里摸走糖罐，偏头垂眸摸出一颗：“二。” 几人像见了鬼一样，踉跄惊恐的扑腾着手脚跑走。 滑稽狼狈的模样逗得黑医直乐：“要不怎么说有点本事的都走了呢？”他身边这尊煞神是好惹的吗？ “等等。”他脸一垮，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说喊家长你就出现了……你占我便宜？ ” 郁和光嗤笑，随手把糖罐扔给谢枝雀：“谁是你家长？” 小鸟快乐：“好诶，郁哥好棒！” 后知后觉被打劫的黑医：“…………” 皮包骨的瘦猴不疼了，也吱吱乐起来。 “你笑什么？蠢蛋，连颗糖都护不住。”黑医把他从泥巴里拎出来，蠢蛋还挣扎着去捡摔进泥里的糖球。 “哎，哎！”黑医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狗啃泥一口吞了。 小蠢蛋还扭头冲黑医一乐，露出一口沾了泥巴的牙。 黑医：“…………” 忽然就理解郁和光为什么嫌弃脏东西了。 “失去了工业冶炼的大规模生产，平民很难得到盐和糖。更何况是糖这种高能量密度的补给。” 晏止戈看了眼旁边的破屋，同样瘦得一把骨头的父亲两眼呆滞。 周围上了年纪的人大多如此，静静歪在角落，不肯轻易在高温里动弹消耗食物，也或许是断裂的基因链已经严重影响了身体和智力。只有年轻的还活泼些。 “一鲸落，万物生。海事军基地正相反。” 晏止戈：“只要它存在一天，它对周围的虹吸就一天不会停止。” 这也是附近没有大型基地的原因。 “你们倒看得透彻。”带笑声音忽然响起。 郁和光转身，看到斜倚在街对面墙上的一队雇佣兵。 对方显然也是从外面来的，和黄金城黑街的雇佣兵们装扮类似，高等级血肉改造让他们显露出一部分混沌特征，装备精良。 “达伦这个破地方，要不是穷到没什么可抢的，海事军基地的老爷们看不上，估计也存不下来。” 为首的雇佣兵正是主动搭话的那个，他笑着直起身向这边走，战术手套包裹着十六根手指散烟。 郁和光谢绝。 对方也没强求，反手叼在自己嘴巴间：“不是卖货郎的便宜货，是从另一片陆地流回来的，一种致幻蘑菇磨成粉卷进变异叶子里。” 他点燃蘑菇烟卷，笑着抬头：“它们毒性相克，分开用就会死，合在一起反倒是最好的香烟料。” “两种植物生前打得不可开交，死后倒是不分彼此化成灰。” 雇佣兵头头的话还没说完，郁和光清晰看见维克多眼睛亮了。 维克多：你说，我在听。 狂记！真是善良的植物 没给维克多继续兴奋的机会，郁和光果断拽起人就走，冷酷拒绝了搭话的雇佣兵。 “我看得出来，你们也是要去另一片大陆的。” 那人喊住他，视线划过一圈笑道：“你们是纯粹人类？能有这种医疗条件的大人物们，没事才不会来达伦这泥巴地。” “刚好我的小队也要去植物所那边继续找蘑菇。” 他晃了晃夹在十六根手指间的香烟，问：“如果你愿意支付一点报酬，我和我的同伴们很乐意护送你们 ——反正也是要走这一趟。” 听到对方定期往返于大陆之间，郁和光原本迈出去的长腿顿住，他侧身打量那人，勾了勾手指。 “不然换一种交易方式怎么样？” 雇佣兵队长蓦然睁大眼睛闪过惊艳，他下意识凑近，却突然间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摔在地面上震得他差点吐出内脏。 作战靴随即踩在胸膛上。 身后雇佣兵们惊呼上前，另一把枪却更快。 “不许动哦。”谢枝雀歪了歪头，双枪稳稳指向众人，“和气生财。” 对面：“到底是谁不和气？！” “你跟着我们去异大陆，顺便交点保护费——反正我也是要走这一趟。” 郁和光居高临下笑问：“怎么样？” 雇佣兵们震惊了。 他们到底谁是恶人？？？ “……淦，碰到硬茬子了！” 恶人还蹙眉叹了口气：“盐糖贵啊。” “钱都给了你，我拿什么养小鸟？” 非常无辜，非常具有迷惑性！ 要不是他就踩在他身上让自己动弹不得，雇佣兵队长就快信了。 路过的小孩惊奇：“哥你快看，大反派杀人啦。” “……快走！” 听到声音的雇佣兵队长抽了抽嘴角，艰难捞回摔掉的蘑菇烟。“如果我不交保护费，会发生什么？” 眼前一花，红发的俊美青年已经蹲在他身前，一脸惊奇：“十六根手指……天！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变异，基因？核辐射？你介意我切一根做下研究吗？” 他理所当然：“反正你还剩十五根……等等，那我可以切三根做个对照组。” 后面的小男孩闻声惊呼着扑过来：“分我三根不，四根！” 雇佣兵队长就听这些人当着他的面讨论怎么解剖他，红发青年身后还浮空着女人模样的虚像，像跟在他身后的女鬼。 这一刻，什么风浪都经历过的队长，是真的汗流浃背了。 他连忙大喊：“我交，我交！” 郁和光满意点头：“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看，主动送钱，古道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