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关，芥园。 津门习艺所。 这个原本是为了“收丐防窃、教游从善”的监狱参酌了东洋的模式，使犯人不必再到边远的地方充军流放，而是在本地的监狱中服刑，在有一定期限的强制劳动中忏悔罪过，改过自新。 但是想法是好的，现实却让习艺所成为了津门最臭名昭著的地方。 这儿出来的犯人本该在里面学会皮毛、制衣、木器、地毯等七门谋生手艺。 可没成想精通的全是开锁、窍门、翻墙、剌口袋之类的歪门邪道。 甚至有人为了让自己第三只手的本领更上一层楼，还主动投案自首，为的就是来这处龙场悟道。 高墙上的铁丝围墙后面，是面无表情的看守和黑洞洞的枪管。 今儿更甚，几乎每隔两米就一个，就像是站在电线上的乌鸦。 瞭望台上，一排来回踱步的狱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嘛人要出来啊？这么大阵仗？难不成是贼王张三立” “张三立都是老黄历了，依我看，准是燕子李三。” “您说的这二位可都是大飞贼，犯得着来西所进修？” 天津人说话爱吃字，习艺所被说成“西所”。 能在这儿评头论足的，自然也是熟知北关逸事的老津门。 可任凭他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今儿从西所里面走出来的竟然是个洋人。 西所的门口早已停放着头尾相连的十几辆车，下来的英格里人足足有几十个，他们神色紧张到处东张西望。 自觉的并排起来，将中间挡了个密不透风。 为首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戴着绅士帽，拄着文明棍，两撇胡子尾巴卷曲。 作为英格里租界工部局的局长，今天这件事情唯有他崔德林出面才能镇得住场。 而同样的，西所里面出来的人也足够派场。 一身戎装的中年男子腰杆挺的比枪杆还要直，帽檐低垂，虽然遮住了那刀削似的眉毛，但露出来的眼神却像是枪火一般仿佛能灼伤人心。 他走在最前面，紧跟在身后的，是披着军装叼着烟的何大校，习艺所总办凌福添则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 “曹司令，按照我们的约定，我将代表英格里皇家，请您将唐纳德移交于我方。” 曹仲衫只是抬眼看了看崔德林，后者便立马跟上了话。 “当然，既然曹司令您今天愿意和我们会面，那就说明唐纳德有关于动物心炁的研究资料已经陈述给了荣国。” “或许贵国的科研人员已经证实了真伪，那么我想我们就没有必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朝着身后挥了挥手，曹仲衫嗓音低沉。 “把人带出来。” 凌福添挺着那微胖的身躯，立马点头答应，把早已经带到了西所大厅的唐纳德押送了出来。 习艺所分别以“知、过、必、改”，“得、能、莫、忘”，“教、养、兼、施”十二个字命名监舍的名称。 唐纳德自住进来那天起，就一直被安排在条件最好的“施”字所，吃喝拉撒都有专人照看。 除了不能像自由人那般随心出入，就连报纸都会按时送到他的床头。 今天也已经给他换上了当时所穿的正装，按照唐纳德的意思，昨天便请了他熟悉的理发师，给他剪发刮胡。 此时他站在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狱警中间，一头金发格外显眼。 他戴着金边的单框眼镜，眉毛淡的快要看不见，挺拔的鼻子下面是一张微微翘起弧度的嘴。 一身合体的西装衬托着他整个人十分挺拔，走起路来不紧不慢，风度翩翩。 见着唐纳德没有丝毫受到虐待的迹象，崔德林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他从身边人手上接过文书，不卑不亢的交到了曹仲衫的手上。 “曹司令，冒昧问一句，英格里心炁研究所的其他工作人员，是否可以交换给我们？” “条件都好商量。” 曹仲衫的眼睛还停留在文件上面，身后脾气火爆的何大校已然开口。 “你们搞出来的螃蟹吃了多少人，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还他妈想要人？老子没全给他妈突突了就算不错了。” 就像是没听到何大校的话似的，曹仲衫把文件交给了满脸尴尬的凌福添。 这才看向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唐纳德。 “动物心炁兹事体大，唐纳德我们可以交还给英格里，但这些人我劝你们还是早些放弃。” 曹仲衫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可拒绝的态度。 他朝着凌福添点了点头，后者便让手下转身回所。 重获自由的唐纳德就这么昂首阔步的走回了英格里的人群里面。 “人，我已经交到了你们手上，之后都会让何冲带队，护送你们一直南下到申城。” 曹仲衫深深的看了一眼已经上车的唐纳德的背影。 “祝君一路顺风。” “多谢曹司令的好意。”崔德林说完，便头也不回的随着唐纳德钻进的同一辆车里。 与此同时，他们带来的人也纷纷上 车待命，将两人所在的车围在正中间。 而一旁的何冲则是满脸写着毫不掩饰的不高兴。 他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的踩灭。 “曹司令，护送他们这事儿你让我去干？我他奶奶的一万个不情愿。” “你是没看到那个螃蟹有多大，我敢说就算我穿着五炉内甲，也绝对不是那个畜生的对手。” “他们在津门捣鼓出来这玩意儿铁定没安好心，能让他们就这么利利索索的走了？” “还让我跟着，陪到申城？不行，我晕飞艇。”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曹仲衫侧过头来，看着何冲，轻笑着问了一句。 “怎么？违抗军令？” 这话轻飘飘的，但一钻进何冲的耳朵里，他立马站的笔直，只差立正敬礼了。 “不敢不敢，司令您这话说的严重了。” “那就立马出发跟上他们。” “是！” 鞋子踩的地面的碎石乱飞，何冲满脸苦涩的敬了个礼。 虽然军令难违，何冲立马带队走向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车辆，但嘴巴里面还是念念叨叨。 “跟着是跟着，但他们要是出了啥事儿老子可不伸手帮忙。” 听见这句话的曹仲衫虽然仍旧是面无表情，但帽檐下的眼睛却带着一丝笑意。 早知道你何冲的脾气，否则又怎么会选你？ 车门刚关的第一秒。 额头有汗的崔德林就忍不住看向了面色平静的唐纳德。 “你在监狱里面受苦了。” “荣国人并没有苛待我。”唐纳德把架在鼻梁上的单框眼镜摘了下来，然后从胸口的口袋里面扯出来一张手帕，哈了口气仔细擦着。 “你知道的，我除开那些研究器材之外对其他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也没有精力把时间花在其他的事情上面。” “而在监狱里面，他们好吃好喝的给我供着，除了没办法继续进行我的研究以外，对我来说，几乎和大本钟研究院没有什么差别。” 唐纳德哪怕是在车上也没有靠在座椅上，而是背挺的笔直。 “说老实话，这比我当年在南华克的皇后长凳监狱条件要好太多了。” 崔德林是知道唐纳德一直以来，对于当年英格里皇室把他抓进监狱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所以从他嘴巴里面听见这两句埋怨也不足为奇。 “之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只要你回到了大不列颠的怀抱，你曾经失去的荣耀就会加倍挂在你的身上。” 动物心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唐纳德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 不仅仅是英格里，全世界所有国家此刻都关注着唐纳德。 包括他在津门学艺所里呆着的时候，荣国也曾经许诺给他无法拒绝的荣耀和财富。 只要他想，几乎一切东西都唾手可得。 但要不怎么说唐纳德是个科学疯子呢？ 他对所有的东西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英格兰皇室的道歉。 “哈，如果我想要荣耀的话，我就不会只身来到津门这个异乡。” 唐纳德的眼睛里面似乎充满了嘲讽。 “我只是要让他们知道，曾经对我那般态度，现如今要付出代价。” 荣国，是唐纳德精心挑选的结果。 若是其他国家，当然是要看英格兰皇室的脸色，甚至有可能为了讨好，不痛不痒的就将唐纳德恭送回国。 只有荣国，才有实力让英格里重视起来，然后不得不花费巨大的代价将他赎回。 “这次的代价足够让他们刻骨铭心的。” 崔德林一脸苦笑。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虽然有布朗兄弟保驾护航，但毕竟是在荣国的地盘。” 他隔着玻璃看到了已经跟上来的何冲的车辆，而后仔细检查了车窗是否关好。 “这次旅途注定不会顺利。” “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不论如何，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们可以舍弃一切，包括布朗兄弟，但是你，你一定要活着回到英格里。” 唐纳德知道蝠魟在大沽口闯下了多大的祸事，也清楚螃蟹在海河里面掀起了多大的波涛。 这都是他的杰作。 动物心炁，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蒸汽科技发展的另一条支线。 它们不需要挖掘矿石，提炼金属，开采天水，精工锻造，就能拥有着比机甲还要强悍的力量。 它们不需要整日熬练，站桩提气，钻研技法，就能拥有着比国术高手还要强大的杀伤力。 而且它们智慧低下，往往被生物本能所驱使。 人类在驯服动物这件事上，已经有着上千年的历史。 现如今只不过是动物体内产生心炁罢了，人类也不是没有。 所以动物心炁的巨大潜能不言而喻。 “我可只有一阶心炁，怎么自保？” 听到这番话的唐纳德不仅没有半点紧张，反而是玩笑式的反问。 “你放心，英格里派遣而来保护你的，不仅仅只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布朗兄弟之所以如此光明正大的故作声势，自然不是为了炫耀武力。 而是想要吸引足够多的目光，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投鼠忌器。 他们相信经过自己这一番操作，最起码能吸引来大半个津门的注意力。 当然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想。 光是高塔底下的紫竹林广场就已经聚集起来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路易斯飞艇这个庞然大物逐渐升空。 虽然飞艇在津门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但这么大的还是少见。 更何况有两具可以飞的机甲，已经演足了前戏，他们对这辆飞艇的用途则更加好奇了。 有的人胡乱猜测着，八卦聊的唾沫星子直飞，有的人则是见缝插针，已经嗅到了商机。 卖药糖的，卖甜水的，卖帽子的，甚至还有算命的，都聚在了人流最多的地方。 于是乎人群里面牛鬼蛇神什么都有，原本壮的像座山似的关蒺藜也就毫不显眼了。 他并没有去和北平来的两个高手碰头，而是自顾自盯着高塔。 “关爷，这次带队护送英格里人的，是何冲何大校。” “他一个军伍里出了名的莽夫，要是出了什么事，不趁乱反踩洋人一脚就不错了，让他带队？” 沾着三河岛清修会的光，关蒺藜显然对于津门的各方势力了如指掌。 有关于巨型变异螃蟹的情报，就是他从38师问来的。 “所以足以可见，这次唐纳德想要离开津门恐怕困难重重。” “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仅靠着那两个北平来的高手，恐怕有些势单力薄。” 稍微知道点内幕的人，都不难分析出这些信息。 所以荣国用的是阳谋，而英格里对应的手段也是阳谋。 那就是让两个武力值巅峰的布朗兄弟站在津门的最高点。 想找麻烦？ 你先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直接冲上塔去当然是死路一条，总有能和那两具机甲势均力敌的存在。” 关蒺藜自然不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告诉给手下。 他和庞羡冬两人一样，都清楚的知道荣国会派遣高手出马。 “所以咱们得瞅准时机，去捡漏子。” 当然，怀揣着这个想法的显然不止关蒺藜一个人。 齐青崖朝着姜维克一拱手，大步朝着法岚租界走了过去。 “时机到了，我去捡个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