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河风吹到脸上依旧干燥，特别是带着河底的淤泥和死鱼虾的味道之后，更是让人捂着鼻子皱着眉，差点干呕。 可一个个又奇怪的舍不得走，肩比肩脚碰脚的，全围在靠近奥斯马加租界的河堤上，眼睛放光的盯着打捞队运到岸边的大网。 这帮子洋人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鱼呀虾呀都随意的摊开在河边儿，用木棍刨着翻了一遍之后，就任凭津门的居民们自己去捡。 从上午到现在，已经大半天功夫了，可还是一无所获的模样。 这些得了便宜的人们，当然不希望他们就此打住，心里面暗自想着最好是没有结果，眼巴巴的只求他们再多打几网。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海河里的螃蟹鱼虾个头都要比往日的要大，但是数量却少了好多。 每一网上来，都有十来个人上前去哄抢，可总有空手而归的。 还有更倒霉的，手被大个儿的螃蟹夹住不放，眼看着皮开肉绽流出血，可就算是把螃蟹的钳子掰掉，也是不松。 “哎哟，这畜生劲儿可真大。” “今年的螃蟹真是奇怪，网子都不知道撕破了多少个，更别说你手了。” “嗨，力气大是力气大，可是肉也比以往好吃多了。” “我可是听人说了，今年海河里的龙王，请了玉皇大帝朝着这儿撒了泡尿，所以鱼虾蟹才长得又肥又大。” “你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城隍老爷给我托的梦！” 原本用马蔺草稍微缠上两圈，便能五花大绑的螃蟹，现在也挣扎的不像样。 被踩在脚下还想逃跑，小孩子哪怕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还是压不住，眼看着就横着要跑。 鱼和虾倒是好些，毕竟离了水，蹦跶不了几下就奄奄一息。 所以那些眼睛滴溜溜转，贼机灵的小孩就索性放弃了螃蟹，从大人的腿边胯下钻进去抢占先机，瞄准了容易制服的鱼虾，逮着就往自己的怀里塞。 亨利在岸边晒了一天的太阳，也没让人去疏散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人，只是双眼紧盯着打捞队。 亚平宁和奥斯马加一人一条船，一边十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连船的形制也是一模一样。 主打一个公平出力。 一天打捞下来，这一截的鱼虾都快要被捞了干净。 下游也一直派人守着，却一点儿浮尸的消息都没传来。 亨利多少有些着急。 不过他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于是乎中午便让人去找了潜水的装备，可一直到现在也没送来。 眼看着正午的日头已经开始朝着西边偏斜，要是拖到下午，光线不好，那可就不方便下水了。 金汤桥上的脚手架已经到了尾声，不间断的叮叮当当声音听的他心烦意乱。 就在他快要抑制不住心中火气的时候，终于是听到街道上传来了一阵喇叭声。 叭叭—— “让一让，让一让！” 手下从车窗里面探出头来，满头大汗的朝着车子前的人群挥手。 “别耽误事！” 在骂骂咧咧的声音里，终于是闪开了一条道，这才把车子停在了亨利的面前。 他没来得及擦汗，就把车门打开，扯下来堆在里面的潜水装备。 黑色的连体胶衣上面沾满了灰，显然是刚刚下过水。 连带着头部，是一个天水合金浇筑成的黄铜色金属头盔，上面有着锈迹和摩擦刮蹭的痕迹。 眼睛的部位嵌着一块玻璃，缝隙处填满了黑色的胶。 头盔上右耳的地方，伸出来一根约莫二十厘米长的金属管子，上面一半都是深深的螺纹，用来固定呼吸所用的软管。 “奥斯马加海事局里面的套装多是多，可好长时候没用，于是我们挨个沉在水里测了气密性，只有这八套完好无损。” “够了。” 两个打捞队加在一起总共才二十号人，八个人下水恐怕都多。 亨利脸上一松，立刻转身朝着船上的人大声喊道。 “都靠岸，装备送过来了！” 没一会儿功夫，打捞队的人便麻利的换好了潜水服。 外面编着钢丝的软管既是呼吸的通道，也是对下潜人员的安全保障。 第一批下水的，总共安排有四人，在围观群众的好奇眼神中，从船上扑通一下便沉入了海河之中。 盘在船上的软管就像是受到惊吓的蛇一般，呼啦啦跑得飞快。 直到一连串的气泡升起，篮球大小的白色浮漂才摇摇晃晃稳定下来。 两艘船把四个人依次投放到了指定位置，这才把船悬停在河面之上，等着他们的消息。 “难不成河里面掉什么宝贝了？这么兴师动众？” “你知道个啥，这显然是跟昨天金汤桥的爆炸有关系。” 抱着膀子的津门爷们儿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昂着脑袋哼哼道。 “这肯定是在找证据呢。” 一脸茫然的旁人显然没注意到报纸上的角落，对这事儿浑然不知。 “爆炸？金汤桥？” “感情您啥都不知道，今儿是专门来捡鱼 来了？” 他故意卖一关子，指着河面说道。 “您瞧好吧，要不了多久，肯定会有发现。” 随着软管往前延伸，浮船也缓慢上前。 九月份的海河只要不下雨，就还算清澈。 只是要小心，不要双脚陷入河底那厚厚的淤泥之中，所以潜水员们都经验老道的使劲荡着脚蹼，让自己的身子和河底保持半米左右的高度。 偶尔搅起来的浑水也很快消散，并不影响视野。 靠近奥斯马加一侧的潜水员只是往前游了大概十几米，就有了发现。 水草上面似乎缠着一块黑色的布料，上面并没有粘着泥土或生着苔藓，显然是新挂上去的。 于是他轻轻扯了扯头盔上的软管，让河面上的浮漂动了一动。 “有发现！” 围观的人们差点把栏杆挤塌，都探出半个身子，脖子伸的老长。 岸上精神高度集中的亨利脸上一喜。 有戏！ “早知道就不费那些个力气撒网打捞了。” 黑色布料所在的河底要比别的地方凸出来一块，或许是下面有着一块大石头。 所以他让自己的身体也往上浮了半米，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调整方向，伸手朝着布料探去。 哪怕是正午阳光直晒，河底也犹如傍晚一般昏昏沉沉，四下安静，只能够隔着头盔听见沉闷的水流声。 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津门的夜晚一般，见不着星星也见不着月亮。 潜水员只能够看见自己离那块布越来越近。 咕噜噜—— 右手稍稍用力，便将布料扯到了手中。 隔着玻璃看不清楚，于是他便往上直了直身子，再伸手拉住软管，极有规律的间隔三秒拉了三下。 船上的人接收到了这个信号，于是精神一震，连忙四五个人一起拽着软管，重新盘了起来。 可盘着盘着，就越发不对劲。 先是猛的一顿，就像是缠住了什么似的，拉也拉不动。 这感觉只持续了一秒钟不到，便又顺畅了起来。 只不过似乎有些太顺了，仿佛只剩了软管似的，阻力一下子少了许多。 船上的人皱着眉头，互相对望一眼，心里面都是咯噔一声响，暗道不妙。 于是便更加卖力的往上扯着软管。 岸上的人哪里知道这么多东西，只看见了抖动的浮漂和回收的软管，还以为是有了重大发现。 于是乎便更加瞪大了眼睛，生怕自己漏过什么。 亨利此时则是已经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一盒烟，十分潇洒的叼了一根在嘴上。 他右手拿着火机，左手挡着河风，低着头点火，眼睛却始终看着河面。 烟丝噼啪作响，亨利狠狠的吸了一口，正准备畅快地吐出烟雾。 可下一秒，他已经努起的嘴却凝固住了，青烟不受控制的从里面钻了出来，慢慢飘散。 船只上扯起来的软管已经全部出了河面，另一头却是空空如也！ 船上的人一把攥住了管头，断口并不整齐，却也不像是硬生生扯断的。 反倒是更像被人用钝器，以巨大的力量夹断似的。 “不好！出事了！” 他的眼神从软管移到了河面，一直到这个时候，原本平静的河面这才冒出来一连串的漩涡和水泡。 还有随之一起升腾而上的血色！ 腾的站了起来，把又惊又惧的眼神投向了岸上的亨利。 “怎么回事儿？！” 才抽了一口的烟被他吐出了嘴巴，着急前迈的脚正好踩灭。 眉头皱的就像是乱麻，亨利也没想到竟然在打捞的过程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虽然名义上由他来安排两个打捞队的工作，但他毕竟是属于电灯电车公司的。 指挥他们干活没什么问题，但要是闹出人命的话，他也不好交代。 于是他只能试探性的大声问道。 “要不要派人下去看看？！” 河底发生的事情大家都不清楚，但为了稳妥起见，已经轻轻扯动软管，让其他三个潜水员浮上了水面。 亚平宁的，更是直接靠岸，做好了事情不调查清楚就不重新下水的打算。 他们又尝试着撒了几网，可仍旧是一无所获。 就算是出了意外，最起码尸体还在吧？ 船上剩下的人几番商量过后，终于是决定再派一个人员下去探探情况。 海河上气氛紧张，连多的一句话都没有，只通过简单的点头摇头交流。 岸边却是炸开了锅，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爷们儿更是扯着嗓子大声吼着。 “死人了，死人了！” “我看他们是打扰了龙王爷睡觉，被虾兵蟹将给留在了河底。”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早有高人指点过，亚平宁和奥斯马加两岸都属木，和海河水相辅相成。” “可这帮洋人把原本的木浮桥改成了铁桥，破坏了风水，生出了煞气。” “不出事儿才怪呢。” 乌泱泱的脑袋一层又一层，后面没瞧见状况的，听见喊声更是拼了命的往前挤。 人群 之中，一个带着帽子的男人把头压得很低，趁着乱见缝插针的挤到了最前面。 旁边的人正准备骂呢，碰上了他那双冰冷的不像人的眼睛，也就悻悻然把脏话吞了回去。 噗通—— 新的潜水员没入了海河之中。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浮漂陡然往下一扯，船上的人瞬间变了脸色。 于是还没等到水下的请求，便立刻同心协力的拉着软管。 岸上的亨利见状脸色变得煞白。 他组织打捞队是为了给营造局一个交代。 可不仅线索没找着，现在好像他还得给奥斯马加租界一个交代。 果不其然，没隔几分钟，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发生。 断管，气泡，漩涡，血水。 这一次，船上的人终于放弃了下水的想法，立马开动船只朝着岸边靠来。 他们不清楚水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但是再下水去无异于等同送命。 “河里面真有东西？！” “咱们从小在海河边上长大，从来没见过如此离谱的事儿！” “难道是吃人的大鱼？” “嚯，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看看这些打捞起来的鱼虾有多肥？养出个巨无霸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众人胡乱猜测的时候，船只也马上靠岸。 可下一秒，原本平稳行驶的船只就像是被巨浪掀翻似的，整个簸起了几米高！ 哗啦——！ 众目睽睽之下，一团比八米长的船只还要庞大的黑影从河底贴近了水面。 在陡然掀起的惊涛骇浪之中，载着奥斯马加打捞队的船只从中断裂开来。 咔嚓—— 泛着金属光泽的青乌色一闪而过。 结实的铁皮船就像是泡沫一般被轻而易举的摧毁。 所有船员一个不落的全部落进了水中。 惊慌，恐惧，震惊，拼了命的朝着岸边游去。 可那团黑影速度极快，一个又一个的剥夺了所有船员的生命。 只留下了染红了半片河流的鲜血。 砰砰砰——！ 先一步上岸的亚平宁警察们，端起随身佩戴的炁动手枪便朝着那团黑影射击。 可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反倒是惊醒了岸上原本吓呆了的群众们，他们尖叫着朝后退去，生怕自己离得近了也小命不保。 “怪物，有怪物！” “我看见了，是钳子，是螃蟹钳子！海河里面有个大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