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昌八年，四月二十日，太子太师，兼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张太岳病逝。 一时间朝野震动，万民哀恸，当今陛下为之辍朝。 随着首辅葬仪开始，当今陛下为首辅张太岳赠上柱国之官秩，谥“文忠”。 而在张太岳病逝之前，他似乎就有预感般，向当今陛下举荐座主潘晟为首辅。 这是为了帮助当今陛下继续推行法度，才举荐而来的人选。 但…… 一切并没有朝着张太岳病逝前所预想的那样发展。 张太岳病逝后第三天，一直在宫内跟张太岳相辅相成的掌印太监被当今陛下以贪污腐败的罪名，贬为奉御，发往南直隶。 随后，曾与张首辅内外搭档的大太监冯宝彻底失势。 张太岳逝世后的第四天，朝中御史雷帧等七名科道言官弹劾潘晟。 于是当今陛下命潘晟致仕。 这潘晟乃是张太岳生前所荐，这前任首辅才病逝都还没过头七呢，他生前举荐的首辅，竟然就被当今陛下如此对待…… 由此可见，当今陛下对张太岳生前种种，早有极大不满。 随后，在双方默契之下，朝中的科道言官也迅速把矛头指向已经病逝的张太岳，以贪污渎职的罪名弹劾张太岳。 然后顺理成章的，当今陛下立即下令抄家，并削尽张太岳生前宫秩，褫夺生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以罪状示天下。 不单如此，皇帝甚至下令开棺鞭尸！ 这种行径直接吓的朝野上下一片震惊！ 你妈的！ 要不要搞的这么狠啊？ 不是，这人才死了几天啊您就玩这么狠？ 都说死者为大。 这要开了这样的先例，那往后在朝为官，是不是犯了事死都还不算完啊？ 所以，为了不开先河，场中重臣纷纷上书，恳请当今皇帝收回成命。 迫于压力，万昌帝最终没能鞭尸张太岳。 但他的家族却没能逃得过接下来的迫害。 万昌帝下令抄家。 万昌帝本以为生活奢靡的张太岳家中一定有着极多藏财，毕竟之前查抄太监冯保的时候，他就收获了多达五百多万两的金银，还有珠宝无数。 而生活奢靡成风，用度开支极大的前首辅家中，必然也藏有大量金银财宝！ 所以万昌帝对抄家张家是充满期待的。 可万昌帝最终失望了。 在抄家的旨意到达张太岳老家荆州时，当地官员第一时间就将张家上下百余口人都囚禁在了空房子里，没有食物没有水。 以至于等从京城出发的钦差队伍到达荆州时，张家已经有十余人饿死。 尸体就被抛弃在路边，任由野狗啃食。 等京城里来的太监将张家掘地三尺后，也只搜刮出十万两银子。 这距离万昌帝期待的几百万两相去甚远，这群为了上位的太监可不敢就带着这区区十万两回去复命。 所以，这群歹毒的太监开始严刑拷打张家公子，强逼他们承认已经将财产转移他处。熬不住刑的张家大公子张敬修胡乱说了几个名字，随后这群太监马上派人前去抄家。 可惜的是，从那几家查抄出来的银两加起来甚至不足十万两。 张家人血泪控诉，可他们的呐喊无用。 他们如今……就仅剩自杀的权力了。 而张家大公子得知那几家相亲的人家被自己连累抄家后，羞愧难当，于是愤怒至极的写下绝笔血书。 斑斑血书既是忏悔，也是为其父亲的澄清伸冤。 作为张家的大公子，张敬修的绝命书文采斐然，字字铿锵，每一个字都饱含着用生命倾诉的愤慨和绝望。 或许，他想着这封血书可以唤醒某些人的良知。 然而。 世道的黑暗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的血书甚至都没能传递出去。 就算传递出去，也没用。 皇帝不在乎。 群臣不在乎。 当巨人倒下，最先赶来的必然是秃鹫和苍蝇，他们要饱食巨人死后的尸体，以此壮大自身。 最终，张敬修丢下娇妻幼子，悬梁自尽。 而张氏妻子得知丈夫自尽后痛不欲生，她用汤匙自毁容貌，以免被卖到教坊司。打算为张家守节，把张家长孙抚养成人。 而张敬修的弟弟，万昌六年的状元郎张懋修，同样忍受不了那非人的折磨，两次选择自杀，但都被人救起，最后侥幸保存了一条性命。 这接连发生的惨事，朝堂之上在乎的人不多。 但这些年里，张太岳在民间的名望却是愈发隆重。 所以很多民间之人听说了这些惨事后，都忍不住掩面泪流，暗叹世事无常。 好在闹剧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张家兄弟的悲惨遭遇，张家如今的落魄和惨状，就连昔日的政敌，与张太岳政见不和，被张太岳赶出京城又重回朝廷的吏部尚书杨巍等人都忍不住落泪，纷纷联名上奏，请求皇帝陛下宽恕张家。 终于得以亲政的万昌帝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火了，以至于民间议论纷纷，民愤渐起，就连朝堂上的上书也越来越多。 于是，迫于大臣们的压力，万昌帝假惺惺地装出一副“仁义”的模样，下旨饶恕了家的亲族，给他们留下一处居所和少量田地。 但万昌帝对张家的财产依旧紧抓不放，令派出去的太监马上押解张家财产回京，连运不走的石牌坊都不放过，令当地官员变卖之后送到京师。 张家都如此遭遇了。 那张太岳生前所制定的一系列法度……那自然是人走茶凉。 张太岳在世时所用的官员中，大部分都被削职罢黜，有的则被弃市。 曾经在大虞各地施展的惠民之策纷纷被万昌帝罢黜。 就连跟鄂霍的诸多合作，也全都被停了。 而万昌帝此举，得到了各地官员，士族，豪绅的极力拥戴。 曾权倾一时的张太岳…… 正式成为过去。 …… 万昌八年，六月十五日。 夏日炎气渐起，一袭单衣的陆景从城门慢悠悠进入大虞京城。 虽然曾在大虞为官，但陆景至今，还是第一次来这大虞京城。 大虞京城汇天下万般物产，风华之盛冠绝天下。 路上行人等等气度，确实是大虞各地其他风气所不能比。 很快，陆景就到了京城镜子胡同外一处茶肆，坐下。 而在这茶肆里，早有一人在等着陆景了。 陆景落座，笑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