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霜回峰。 柳行芳暂时由刘霄闻带着修行,许玄叮嘱几句,便又急急闭关去了。 这座峰上倒是宽敞,闲着的居处不少,柳行芳不过总角之年,但行事礼数周到,刚来时微有些不安,现在已经在自己小院中安心修行起来。 他出身于小宗,但以他的资质,完全可以抬入大宗之内,成为嫡系。 家主却并未如此,而是让他不入府中,在治下的灵山上修行。数年前柳行芳听了父母的怨怼之言,心里也有些不解,但从未表露,他年纪轻轻,已经会察言观色了。 他并不喜欢那有些阴沉的柳府,在山间修行或许更合他的本意。 “行芳,狡兔三窟,你入了青巍,或许是为家中找了条生路也说不定?” 白元大兄的话语仍在他耳边响着,让他偶尔念及原上的亲人,心中有些莫名地害怕。 他的这处小院位置不错,灵气算的上充裕,但同家中的灵山就差了些。白元大兄说大赤观行事颇正,是个好去处,但自己还是有些不安。 如今已来了数日,清晨醒来,他仍旧要恍惚一会,才会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家中了。 洛青人烟稀少,这门派清苦,事事都要自己劳力,并无下人侍候。晨时练功,山间的白雾涌来,如梦似幻,更有些让人感到一孤寂的冷清之感。 柳行芳正在练功,院外却传来一阵嬉闹之声,是霄闻师兄,还有一女子的声音。 “霄闻师弟,这处就是行芳师弟的居处?” “高峡师姐,且慢些走,莫吓到了人家。” 门前显出两人的身形来,正是刘霄闻和张高峡,前来看望。 张高峡着一身鹅黄的罗裙,笑着上前,身后刘霄闻有些无奈,跟着身后,低声向柳行芳说道: “这位是高峡师姐,平日在长明主持灵田之事。” 柳行芳行礼问候,举止得体,并不显得慌乱。 “洛青可无什么意思,行芳倒是耐得住性子,你霄闻师兄当初上山,可是过了几天就到处乱跑。” 这边刘霄闻有些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笑道: “不是说好带行芳去长明看看吗?还不快动身。” 言罢,刘霄闻忙架起云来,催动法力,让二人上来。 “来,上来。” 柳行芳有些懵懂,就这般上了云气,看向脚下迅速变小的院子,终于有些笑意。 青巍的山大多高大险峻,比家中的灵山要高上不少,自天上俯瞰而下,各山若一柄柄天剑刺破云海。 刘霄闻顾及身后二人,驾风的速度放慢,云气悠悠地飘向了长明。 天日一点一点地升起,照散了山间的雾气,柳行芳只觉真是一个好天气,出去走走,再合适不过了。 ----------------- 另一处,王栖云则是有些焦头烂额了。 栓马道这处,来了位和尚,在这里的弟子当即上报,王栖云先是传信给许玄和父亲,便急急来此看护大阵。 他本以为是莲花寺终于按耐不住,想要动手,不想来了见到的景象却并非他所想的。 一位年轻的僧人,着一身古朴的月白色僧袍,赤足而行。 这地布了阵法,常年同东密来的邪物交战,土地叫血气和煞气污秽,满山都是一片枯黄之意,曾经的田地更是再也种不出任何庄稼了。 王栖云来时,正好撞见这位僧人走入那【小煞风阵】,无数似刀兵般的髓红煞风落下,但一触这僧人就自行分开,并不沾一处。 原本盘踞在阵法外的妖物悉数化为飞灰不见,那僧人高唱一声佛号,停了下来。 王栖云这边以率着一众门人借着阵法对峙,见对方这修为深不见底,当下有些心凉,还是沉声问道: “这位大师,不知是何处来的,我门近来同那莲花寺多有争斗,大师还是换条路走,莫误伤了法体。” “在下净言,自北方来,欲见大赤观主,并无恶意。” 言罢,这位僧人收敛了异象,任由阵法中的煞风落在自己身上,眉头都未皱一下。 ‘至少是位声闻后期的了,恐怕随时就能成就法师登上法师的位子。’ 对方似乎并无什么恶意,这倒是让王栖云心安了些,眼下还不敢放这僧人过来,只是暂时制住了阵法,两方就这样静静候着。 过了少时,一道雷云自天边降下,传来轰鸣之声,许玄来了。 ‘怎的又来个和尚?’ 许玄这边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握紧手中【恒光】,只要对方不是法师,都能斗上一斗。 这边的王栖云和驻守的众弟子见许玄来了,都面有喜色,气势渐渐恢复,王栖云上前,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一禀告。 许玄仍旧严阵以待,不敢轻视对方那看起来平凡朴素的净言分毫。 “是大月光寺的传人,不必慌张。” 天陀的声音终于响起,让许玄心里安稳上几分。 “大月光寺,这又是个什么传承?” “是北方的大寺,虽避世不出,但威名在外,这一脉是群讲理的秃驴,不喜兵戈。” 这边许玄稍稍放下心来,对方确实并未还过手,也未伤及门人,还助着将周边邪物驱散。 许玄便收起法剑,开了法阵,上前沉声道: “我观最近多有争斗,见了释修,有些过激,还望大师见谅。” 这边的净言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些愧意,反而歉疚道: “是我不告而来,失了礼数,还望观主见谅。” “不知净言大师有何事,欲要见我?” 这边许玄见来人并无恶意,稍稍放松了些,阵法仍旧开着。 净言看向四周,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凑近了低低说道: “是同巫荒有关的事,便想着拜见许观主。” 许玄当下警觉,神色严肃,让众人散去,引着这位净言入了洛青。 这地方可是有筑基大阵,那净言却依旧入内,看来是真无恶意,让许玄放下心来。 当下入了天青峰,许玄引着净言到了待客的偏殿中,这才沉声问道: “大师有何见解,这巫荒之事同我观又有什么关系?” “许观主自然是有些察觉,所以才引我入了山门,这边有一物欲让观主一观,便可知晓。” 净言低低念了一声佛号,自怀中取出一件物品来,是一有些破损的古画。 这画以兽皮为底,笔触狂野,画中是连绵的群山,中间多出一片如海渊般的天坑,无数毒虫自山间钻出,汇聚到周围。 天空中是一片漆黑的夜,月亮与群山模糊,似乎要接到一处。在那天坑之上,红云汹涌,天火腾腾,云端内若大日将出,散出万道金光来。 许玄看着这画,隐隐觉得这事情或许和自家传承有关,但门中又全无记载。 他想着以心声问问体内的天陀,但这老妖在这幅画出现之时,就没了动静,好像缩了起来。 “许观主,可曾听闻过【祸毒】这一道统。 对面的和尚正色道,问了过来。 许玄点头,心中有些惊讶,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了。 “接下来可能会有些异样,还请观主做好准备。” 这边净言提醒了许玄,见对方答应,这次念诵其经文来。 一道若萦绕清冷月华的琉璃宝盒出现,上面贴满了咒符,里面似乎封着一宝珠或舍利,气机微微流露,就几乎要将许玄压塌。 好在对面的净言很快就收敛了异象,道了声谦,只取了一道月华落在这古画上,顿时这画便生出几分异象来。 许玄看了过去,体内那古碑竟然也有反应,一道清气上浮,让他的心神落到画中去了。 万虫鸣叫,草木枯黄,那天坑之中出现一如太岳般的巨茧。 白色的虫丝缠绕着周围,黑密的咒文如水波般在山间流淌,无数情绪生发,但又都叫天上那轮明月托住,逐渐稳住了那巨茧的形态。 月光环绕于那巨茧之上,逐渐同那惨白的虫丝结合,成了一层莹白如玉的壳来。 天上那汹涌的红云终于动了,有位道人背剑走出。 他身着玄黑道袍,上纹丹雀火云之纹,赤果奉仙之景,其形制同观中那【丹雀】法袍相似,但在袖口处多了一圈繁复的星纹来。 许玄看不清那道人容貌,只是觉得心生亲近之感。 金火奔行,天光大明,那道人起身,却不拔剑,只是双掌虚合,天幕顿时如遭挤压,夜色、月华和焰光都被他压为细细的一线,握在手中。 再看天上,夜幕已散,显出蒙蒙似幻,如破镜般的太虚来,那道人就将整片夜空握在手中,轻喝一声。 “剑行。” 这声音响起,许玄的三魂顿时去了二魂,七魄走了六魄,只觉一道好似天崩般的剑意,让他整个人都要跟着坍缩为粉尘。 那巨茧破开,自其中钻出一道青幽之光,顿时山间的毒物都长鸣起来,冥冥中有什么停滞已久的东西开始运转。 自此吉凶有迹,祸福自明,某些古老的药方、蛊毒重新有了作用,许多毒物变化起来腾跃,无数上身有着刺青的蛮人狂呼。 “敬谢奉玄剑脉,大月光寺成道之恩,元相永不敢忘。” 自那青幽之光中传来一道快意的声音,许玄的心神便退回去了。 另一边的净言见许玄看画看的入神,有些忧心起来,犹豫几次,想要直接将许玄唤醒,但还是未动手。 他可从未见有人能看这古画这般久,但这古画一般就是将人震开,未曾伤过人,净言这才等着许玄回神。 这边许玄回过神来,关于那道剑意的记忆还在他心中回荡,那天崩地陷般的剑意像是将他的肉身和神魂都剖开了。 他的七窍顿时血流如注,神魂聚合又散,体内剑气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将周边事物搅得粉碎。 这时他体内的天陀终于沉不住气了,许玄气海虽然有那古碑护着,天陀躲在里面倒是无碍,但许玄的神魂和五脏都要彻底粉碎了。 当下天陀也是发狠,血花漫长,无数黑色斑点汇聚,若天河一般向那道印象笼罩去,但一触就化为飞灰,震得他也连连吐血,脸色苍白起来。 ‘这小子是怎么招惹到这东西的?’ 天陀浑身战栗,只是一道印象,记忆罢了,而非实在的剑意,就有这般威势,他当年也是紫府巅峰的天妖,自认也接不下这一剑。 这边的净言见许玄的异状,想起了师父的嘱托,忙又祭出那琉璃宝盒,轻轻开启,一道彩光流出,携着一道月华落入许玄体内。 顿时一切安稳,许玄伤势一点点好了起来,关于那道剑意的记忆逐渐沉寂,他的神魂和肉身在那彩光和月华的滋润下恢复完好,甚至更胜以往。 那道【玉血天心术】的第二道异表竟然在这时成就了,他的额顶出现一道极细的缝隙,似乎有一道金光闪过,然后又再度恢复平滑,不显异相。 到这时许玄才清醒过来,这边的净言一脸愧色,竟然屈身行礼道: “许观主,这事我始料未及,我奉师命而来,本是想着帮一帮观主,但未曾想到有这祸事,实在是惭愧。” 这边许玄倒是并无太多责怪这净言的意思,他刚刚在那画中,似乎见到了某些不得了东西,值得犯险,更何况还修成了第二道异表,倒是不亏。 这边许玄扶起净言,沉声道: “大师不必愧疚,我相信你也是出于好意,不曾料到。” “只是如今可否讲讲这幅画的关窍了? 这边净言见许玄却是没什么伤势了,放下心来,才低声答道: “道友可知晓古代上巫是如何成就【祸毒】这一道的?” 许玄正色,不顾周身废墟般的光景,坐了下来,只见那净言声音有些空幽,像是来自上古,低低说道: “【祸毒】是融合而成的道统,只是会和的两道都有缺陷,这位上巫本就持【祸祝】,又要融汇【元毒】,以求圆满。” “这难度可想而知,自然不是一人就能成就的,当时我大月光寺和大赤观祖上的道统都有相助。” “这事迹篆刻在史书上,大道上,便成了这【祸毒】道统成就金丹的仪式。” 许玄面有异色,只是说道: “净言大师说笑了,我观虽然传承的久,但什么都未传下来,连功法传承都无,如何能和那什么道统联系上?” 净言叹了一气,有些难言,凑近说道: “这道统之间的渊源,可不是看我等怎么想,功法怎么传的,其源流变化,气数兴亡,都在天上可见。” “贵观正是蜀国的一道剑脉分出的,自然得了名。就是原上那空剑门,也是下宗偏支,不若许观主的传承出身之正。” 许玄神色有些难看起来,就是门中祖上再辉煌又如何,现在看来好处没有,糟心的事倒是一堆。 “大师可否明说,这道统来历同如今巫荒的动作,有何联系?” 这边净言低唱佛号,周身有月华涌起,那琉璃宝盒遮蔽了周围,这僧人才正视许玄,沉声道: “若是许观主是位紫府,巫荒那边肯定会来亲近,若是成就了剑意,那边也愿意等上一等,但如今只是剑气,无紫府之望,对面可就等不下去了。” “那边想要再证【祸毒】,少不得一位沾染古蜀剑道气数的紫府,助其脱劫。” “我大月光寺也是当初有成道之恩,如今被请来相助,对方不敢如何,还不是因为我师父在世。” “那边想着的意思是,既然一位古蜀剑仙难寻,就锻造一柄沾染气数的剑来,再寻一剑仙执剑。” “许观主,还有空剑门的掌门,都在这谋划中。” 许玄背后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好像能感觉到,自东边传来的一道幽深的目光,好似毒虫一般盯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