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33年,肥之战刚刚结束。 战场上硝烟未散、尸横遍野。 成群的老鸹(乌鸦),迎来了“盛宴”,争抢撕扯着地上的尸肉,忽而呱噪,忽而飞起。 …… 斜坡上,一辆残破的战车旁,叠着几具尸体。 数只尖嘴空空的老鸹,瞅准机会,就要俯冲下来。 突然,最上面的尸体“翻了个身”,滑到了一旁。 老鸹受到惊吓,呱呱连声,重又窜回到了半空。 而从这几具尸体下面,直冒出来了一个发髻散乱、满脸鲜血的小卒。 看上去,他多少还有些惊魂未定,只是粗粗环顾了一下四周。 确定敌军真的已经撤退,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接着,他用力推开了压在身上的最后一具尸体,挪了挪身子,倚在了辐辋(古代战车车轮部件)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小卒虽心有余悸,但是看着四下惨状,却没有半点恶心。 他缓了缓神,从衣服上扯下了一块布,擦起了脸上的鲜血。 原来,他一点伤没受,脸上的血,也不过是方才交战正酣之时,从旁边尸体上偷抹的。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活命。 …… “我秦百福就不该听舅舅的,明明知道注定失败,来这里争什么军功!” 说着,他把手里的布摔在地上,冲着桓齮(yi)逃走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 秦百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卒,更是个转世轮回多次的“穿越人”。 然而,他每次穿越,或者准确的说是每次转世,身份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人物。 他自己也纳闷,堂堂一个历史系学生,居然每次都是精神穿越,而每次穿越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还都记忆犹新。 记得第一次,他穿越到了周孝王时期,是秦非子的一名马夫。按理说伺候在国君身边,也算小有身份。可他不大适应,光想着回到现代,是人缘人缘不好,待遇待遇不高。成天走神,慌手慌脚,终于在一次喂马时被马给活活踢死了,这可比电视里的弼马温还要冤。 他以为一切是梦,这下死了就会穿越回去。 谁成想,再次睁开眼睛,是第二次穿越。这次,自己成了秦襄公的亲兵,因为吸取了前番教训,在营中有些口碑,遂被安排护送平王东迁。可是,命运再次和他开了个玩笑,因为肚子不舒服,在队伍里放了个响屁,惊扰到了平王,被护送将军给活活打死了。 接着第三次,他忙碌于嬴渠梁和商鞅之间,给二人又传话又送信。虽是阉人,却也算见识了很多历史大人物,了解了很多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这一世,他的历史知识帮着他混迹于秦宫,是左右逢源。然而好景不长,商鞅被车裂当天,秦惠王以商鞅同党之名,将其做了人殉。 之后,在秦昭襄王时,他又成了一名凡卒,跟随大军连年征战,最终死在了沙场。 …… 如此,又过了几世。 此番在秦百福身上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军帐,自己正躺在榻上。 不知道自己是伤了还是病了。 朦胧中听到帐外有兵卒聊天,他才知晓自己穿越到了秦王嬴政时期。 嬴政,家喻户晓,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也是他最为崇拜的历史人物之一。 这是要把整个秦国穿越个遍啊,秦百福无奈地笑了。 他眼扫着大帐,这次转世,虽仍在军营,可不同以往,身份可不低啊。 想到这儿,他居然有一丝窃喜。 既然没办法回到现代,干脆,就借此将军身份拼搏一生,陪着始皇统一六国算了。 以后再找机会回去,说不定回去了,还能从历史资料上找到自己。 秦百福越想越美,显然已经适应了此番“穿越人”的身份。 …… 这时,帐帘被掀开,一股强光直刺眼睛。 模糊中,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哎呀,我的大外甥,你可终于醒了。” 什么,外甥? 秦百福瞪大眼睛,看着走到近前满脸胡茬的男子,是一脸的陌生。 “怎么,你烧糊涂了?连舅舅都不认得了?” 男子大声说着,把一堆饔(yong)食塞到了秦百福的手里。 看着秦百福仍是一副恍惚的样子,男子直摇起了脑袋:“完了完了,真烧傻了……” 秦百福也很无奈,自己刚来到此世,就冒出来个舅舅。 看着手里的饔食和男子的穿着,秦百福一下子猜到了他是军中的“厨师”。 既然人家好心好意给自己送来吃食,又是长辈,怎么也得有点礼貌,熟悉熟悉。 想着,他裂开嘴,笑了起来。 “舅舅原谅,舅舅原谅,外甥大病初愈,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哈哈,臭小子,好了好了,赶紧把这饔食吃了,好回自己帐内休息。” 说着,男子在秦百福的肩上拍了两下,就要往外走。 “回,回自己帐?”秦百福满脸不解。 “怎么,不回自己帐调养,你还想在这赖下去不成?” “舅舅,这不就是我的大帐嘛……” 秦百福根据前几次转世转哪在哪的经验,很是自信的说着。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中年男子早就回过了身子,他虽然不停地做着嘘声的手势,脸上却变得严肃了起来。 看着这个舅舅古怪的动作,秦百福当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呆成了木鸡。 “我看你真是烧傻了。”男子说着,一屁股坐到了秦百福的身边。 他四下瞅了瞅,这才压低着声音,继续道: “你忘了,昨夜是你在桓齮将军帐前护卫。发烧了你不自知,昏倒在了帐前。” “是桓将军看在舅舅我的面子上,才让人把你抬进他帐内休息的。” “要不是桓将军爱兵如子,方才你这番话让别人听去,再传到将军耳朵里,你还有好?” “你说,你来大营,惹了多少事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让舅舅省省心?” “你娘把你托付给我,就是让我好生照顾你。” “怎么照顾?首先你得明白,你就是个商贩的孩子,命如草芥,是没有任何地位的。” “况且,你爹爹又不在世了,除了我这个舅舅,你还能有什么依靠?要不是我那苦命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娘,把她缝补衣甲节省下来的几个钱全给了我。我再有面子,也不可能给你在桓齮将军的营中,捐个伍长出来啊!” “你不乐意,我也得和你说,你们秦家有你这么个伍长,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百福啊,你就让舅舅省省心,好好当好你的兵,别一天到晚想那不着边际的事情!” …… 男子的话,如同一盆盆冷水,全都浇在了秦百福的头上。 他这才注意到身后的纛(dào)旗上,书写一个金灿灿的大字——“桓”。 秦百福的将军梦还没实现,就戛然而止了。 而秦百福又一次小人物式的命运“穿越”,才刚刚开始。 …… 男子还在不厌其烦地说着,秦百福虽然失望,却也听出了个大概。 此生转世微寒,父亲那边是无依无靠。 自己之所以能当上个小小的伍长,还是托了这个在营中颇有些威望的舅舅的福。 当然,更辛苦的是夜以继日为军士缝制衣甲的母亲。 …… 呱呱,又是几只老鸹落到地上争抢起了尸肉。 刺耳的声音,一下子把秦百福的思绪拉回到了战场。 日头即将落下,熟悉而又血腥的场景,让秦百福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舅舅此番染疾未来,却执意让自己随桓齮远征赵国,一是因为自己也算桓齮亲兵,真上了战场也不会冲杀一线,不会有多少危险,再就是一旦攻灭赵国,自己的外甥也能捞点军功。 舅舅是一番苦心,完全好意。 可秦百福毕竟了解历史,桓齮的对手是赵国大将李牧,这一次攻赵,桓齮必然惨败。 可无论自己怎么说,舅舅就是不肯。 没奈何,秦百福只得跟着桓齮来到了肥下。 果然,桓齮精心布置的诱敌之计,却被李牧反利用,秦国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役,可谓惨烈空前。 而想到刚才最为危机之时,桓齮丝毫不顾舅舅的“情分”,毅然决然的丢下自己,只带着他身边那几个善于奉承的亲兵落荒而逃,秦百福又是狠狠啐了一口。 口水吐了,怒气也只能如此消了。 好在,人还活着。 …… 可是,这活下来的问题又来了。 此番肥之战,虽然桓齮吃了败仗,可他毕竟还是秦王嬴政信赖的大将。 而自己只不过区区秦卒,同样回去,恐怕只会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毕竟,这秦国的军纪,是非常严明的。 “跑!命是自己的!” 秦百福思来想去,随口说了出来。 想到这儿,他抖了抖精神,就要起身。 “你要去哪?” 未等秦百福完全站起,身后这一嗓子,吓得他是冷汗直冒,打了个哆嗦。 秦百福急忙转身。 却发现,原来是他。